多日的奔波终于到达纳兰府,第一次从东南的侧门进,心里一阵慨叹:现在已不复是昔日,往后的日子充满了未知,真的让人迷茫。穿过几道垂花门,出现在眼前的是后海,不由驻阻观望。曾让人喜也让人悲的后海依旧杨柳依依,水光粼粼,高低出水的荷叶婷婷地在风中摇曳,或是粉红或是纯白的花儿点缀在其中。
“这是......”
“后海。”我很自然地答上话,“如果站在渌水亭上还可以看到被杨柳挡住的银淀桥呢。”
“哈哈,确如你所言,想来该是容若告诉你的吧。”
我只不置可否地一笑,人事早已沧桑变更,看着依旧明媚动人的后海,且一笑泯恩仇吧。忽见葱郁的树木间露出仿佛是茅屋的一角,以前从未见过,便指向那里问:“那是新建的吧?”
“是新建的。早前我尚暂住在龙华寺,后来做了西席,容若特意命人建一茅斋让我居于此。我们常在茅斋内评书品画,有时连时辰也忘了,只等听到鸡鸣才发现天已泛白了。”
“他从来都是视朋友作生命的人,建这茅斋自然是为了让哥哥免去来回走动的麻烦,可以常和哥哥抵掌长谈。”但可能也是对归隐江湖这一愿望无力的慰藉,“不知我暂且寄居在哪里呢?”
“就在茅斋里。容若在去木兰的之前已命人准备了,想来到现在大概也已经妥帖了。”
走过熟悉的回廊,在一处屋舍前驻足细看,不禁感叹,“这书房也翻新过了,还把名字改作‘花间草堂’了,我记得以前是叫......‘通志堂’咳,赌书销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当年陪他挑灯夜读的境况还历历在目,“重过阊门万事非了......”
“你似乎对这府上的人事都很熟捻。”梁汾疑惑地问。
“哥哥相信生死轮回,灵魂不灭之说吗?”片刻也不见梁汾答话,我只淡淡笑道,“此心不变,何论前世与今生?”说罢沿着熟悉的路向茅斋走去。
没走两步却被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吸引住脚步,鲜绿的草地上开遍杜鹃花,红艳艳的,桃红带着白的。一个穿着鹅黄衣裳的粉娃娃在在一片姹紫嫣红中显得那样的柔和可亲,她坐在秋千架上,粉红的小鞋子一次又一次地拂过鲜嫩的草儿,笑声一浪接一浪,。看她也大概**岁的样子,心里思量着她究竟是谁的孩子,想我家小琉璃也大概是这个光景。
瓷娃娃也注意到了我们,欢快地朝我们奔了过来,系在鞋上的铃铛清越地响,“顾先生——”待她走近才看见她脸上两个深深的酒窝,这让我更疑惑,会不会真的是小琉璃呢?
“二小姐。”梁汾微微一躬身道。
二小姐?心里猛地一惊,想了很久的疑惑似乎终于得到了证实,“琉璃——“
她忽闪着那双水灵的大眼睛看着我,“你是谁啊?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但我好像没见过你。”
看着她陌生而疑惑的神色,心头顿时一凉,“我是......”我是谁呢?过去的卢芊落?还是现在的沈宛?“是应你阿玛之邀来的,只是不巧他竟随扈去木兰了。”
“哦,这样啊。对了,这阵子晓芙姐姐都在顾先生的茅斋中忙里忙外的,想是在为姐姐准备呢。”琉璃雀跃地拉起我的手说,“我带姐姐去瞧瞧。”
姐姐吗......琉璃啊琉璃,我多么希望你能唤我一声娘......握着她肉肉的小手,看她一蹦一跳的侧影,心中长长喟叹,同时也夹杂着浓重的愧疚。不知道海亮现在是怎么个样子呢?对他的印象也只是出生时看的那一眼,一双明亮的眼睛,皮肤皱皱的身子。我想哪怕他现在就在我面前恐怕我也认不出来了。
路一转眼前的景象就完全变了样,桑、榆、槿郁郁葱葱地环抱着朴实无华的茅斋。茅斋前不多远是一排矮藩篱,藩篱外有一个土井,还有几亩田地种了不少时蔬佳果。虽是有人工雕琢的痕迹但颇有几分田园野趣。琉璃挥着一根茅草高兴地追赶着一群鹅,追得它们来回的跑扯着嗓子不停地叫。
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她抱起来,“小心把它们惹恼了咬人可疼呢。”见她额上沁着微微的汗,编在脑后的马尾也散乱开来,小孩子独特的带着奶香的体味随着呼吸散发开,“来,进去给你梳好头发。乱蓬蓬可不是乖孩子呢。”
抱着她进了茅斋,踏进那为我准备的房间的瞬间我呆住了,房内的摆设竟和未出嫁前在卢府的房间的摆设一个样,慢慢地抚摸着花梨木梳妆台,一时仿佛又回到从前。
“姐姐,可喜欢这里?”琉璃在我怀里脆脆的问。
“喜欢,很喜欢——”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你阿玛煞费了一番苦心了。”
“姐姐——”琉璃拉了拉我的衣袖,柔柔地问,“你在哭吗?”
“高兴了。”笑着抹了抹眼底,把她放在梳妆台前,拿起梳子解开她系头发的红头绳,捧起她乌黑柔软的长发,梳子无声地滑过发丝留下一条条平行的痕迹,“琉璃的头发真漂亮。”熟练地把厚厚的发丝分成三股轻轻地编起来,再用红头绳系了起来,“好了。”
梳妆台旁的铜盆里还盛满了干净的水,拧了手巾,抬起她的小脸,“来,给你擦擦脸。”却见她水灵灵的眼里滚着莹莹的泪光,我吃惊地问道,“怎么了?弄疼你了?还是哪儿不舒服了?”
她睁着那双眼,摇摇头,说:“刚才姐姐替我梳头发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竟想起额娘来了。”
看她两眼微红的样子着实让人怜爱,“瞧你哭得像兔儿爷的眼睛似的。”拉开正在揉眼睛的小手,“每天丫鬟都会给你梳头,那你岂不是每天早上都哭一次。”
“才不呢。”她嘟起小嘴,短短的手指卷着鬓边垂下的发丝,“她们把头发拉得紧紧的,痛死了。还是姐姐梳的好,一点也不疼。”
“那你常来,我给梳头,好吗?”握着她那双肉肉的小手,低声笑着说。
她重重的点头,笑得纯真可爱,“好,我每天都来找姐姐玩。”
“真的?我们拉勾,要是不来就是小狗。”
“我不是小狗。我一定会来的。”她一个严肃得可爱的神情伸出小指跟我拉勾,然后从绣墩上跳下来,“要走了,不能给嬷嬷知道我偷跑出来。”
“偷跑出来?大概芳嬷嬷现在也找急了。”拉起她的手走出茅斋,“快回去吧。”
“我还会来的哦。”说罢就蹦蹦跳跳地走远了,我一直在茅斋边目送着,见她遇到焦急的芳嬷嬷才放心地回去。
回到房里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里面忙碌着,“晓芙——”
她停下手中的活回头,上前福身,“奴婢晓芙,是大爷派来伺候姑娘的。姑娘若有需要尽管吩咐,奴婢定当尽心。”
“晓芙。”把她拉尽身前,她神色淡淡的,看她的装扮似乎还没嫁作人妇,都快三十了吧,早知道那时候就替她找个人家,“以后别奴婢前奴婢后的,听着不舒服。如果你愿意我们且以姐妹相称,如何?”
她微微一惊,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低头道:“晓芙怎敢与姑娘姐妹相称,以后不自称奴婢便是了。”
瞬间的惊讶后,晓芙神色又恢复先前淡淡的,我知道她一直暗暗地打量着我,但待我看向她时,她又把目光别开转注于手中的针线活。晚间吹灯就寝时,我习惯地让她等我睡着了再离开,她踟躇了一会,一言不发地坐在我床边一直守着我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