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唱罢,他搔搔前额回味道:“这曲......唱法真新奇。可以再唱一次吗?先誊一份词给我可以吗?”
再次唱罢,“怎么样?”我忐忑地问。“筝是有进步,但唱功嘛......还是家里戏班子唱的好点。“他一副公正的样子说。
“根本就不是同一码事嘛,她们那是唱戏,我是唱歌呢。”虽然向来我唱功不怎样:“那词如何?”
“嗯......李义山的诗竟被你这样唱......”他笑了笑没往下说:“去把我的萧拿来,跟你和一曲。”
“想和什么曲?”
“就你刚才那首,叫什么名字?”
“锦瑟。”
他的萧吹得真的好,一曲罢后我还沉浸在他那缠绵缱绻的萧声中。麝月款款走来,行礼道:“爷,顾先生来了。”
“快请。”他话音刚落顾贞观大步进来郎声道:“前头与阮亭到天津游了一趟,昨日才归便听西溟说你病了。”
“已无大碍,让哥哥担心了。此番天津之游可有佳作?”
上了茶,我思忖着是否该退出去,容若伸手进旗装宽大的袖子里拉住我的手示意在他身边坐下。
“若说佳作,刚才为兄在楼外听到的就是天籁似的的佳作了。”
容若笑着看我一眼说:“那是内子之作。”
“让哥哥见笑了。靡靡之音不登大雅之堂。”我不好意思地笑道:“料哥哥的天津之游定也佳作不少了。”
“你们真的是夫妻同心啊......”梁汾朗声笑道:“我来还打算听夫人的奇闻怪闻呢。”看来他是听聊斋上瘾了,“哥哥先给我们看您的佳作,妾身再给哥哥您讲故事如何?”
他点点头把手伸进怀里,道:“这倒是桩不错的交易。”
容若接过笺纸打开,我一眼就看见开头的一句“季子平安否”原来他在为吴兆骞赎还的事求容若。一时,一个低首沉吟,一个嗟叹不已。
“你还在病中,为兄的本不该让你看如此消沉之物,只是......”容若抬手止住他下面的话,一字一顿道:“河梁生别之诗,山阳死友之传,得此而三矣。此事三千六百日中,弟当以身任。不劳哥哥再次嘱托。”
梁汾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说:“十载......太长了,不是为兄不知足,只是......只是恐怕汉槎在那里也没多少年好活了......请以五载为期吧。”
十年,确实也太长了,莫说吴兆骞能否等到,容若从现在到他三十一岁也不够十年。只是五年也未免太为难了吧,吴兆骞牵涉的是前朝科场舞弊案,更重要的还是顺治亲手批的流放,翻案是断不可能了,赎还也不见得简单。
容若片刻沉吟后,缓缓道:“我姑且尽力。”
“我先替汉槎谢容若了。”说罢起身一揖到地。
“不敢当——”容若立马起身扶道:“难得哥哥到来,留饭在此如何?”
饭席摆在渌水亭里,梁汾向来不胜酒力,而容若病着被我禁酒了,所以席间只有以茶代酒了。
“前头听夫人讲那故事,连日回味来果然有趣。”梁汾搁下茶杯,笑道:“世间竟有如此痴情女子。”
“哥哥相信鬼狐之说?”
“万物皆有灵,岂有不信之理?”他挑起一片藕道:“所以敢问夫人还有如此异闻否?”
没想到一个小倩就勾起他这么大的兴趣,只是聊斋故事那么多,我记得的也不过其中一部分,就挑我记得的说:“有是有,只这次不是什么鬼狐异闻却也有一番奇特。”
“哦?且说说看。”容若端起杯兴趣盎然道。
“有一个樵夫,夜半从山上打柴回家,半路倚薪而休。忽然见前方有四点莹莹绿光。”说到这里故弄玄虚地顿了顿。
“可是鬼火?”梁汾紧张地问。
“樵夫也这样想,但那绿光却是会动的。少刻才看清原来那是两双狼眼。”
一时满室的丫鬟都倒抽气,梁汾放下筷子轻轻地嗑着舌头,容若依旧手执茶杯但另一只手在桌下不知不觉地握紧我的手。我心里暗爽地清了清嗓子道:“好在那樵夫生来胆大。他与那两只狼瞪视了一阵,其中一只狼走开了,而另一只狼像狗一样坐在樵夫面前一个闭目养神的样子。”
说到这里,我慢悠悠地喝茶。“然后呢?”梁汾追问道。我笑着说:“哥哥,听故事可得要有点耐性才行。然后呀,樵夫自然不敢贸然就走了,便倚薪想待那狼离去。可是等了许久,那狼就是不离去,而且背后的薪草还有阵阵响动。容若,知道你的手握得我的指骨发麻吗?”他骤然放手讪讪地笑着搔搔前额。“樵夫心里甚是疑惑,待那响动渐渐靠近,他便抽出身边的柴刀往草堆一捅——滚热滚热的血从里面不断地流出来。先前坐在樵夫面前的狼见势也走了。”稍稍顿了顿,说:“原来那两只狼是合伙的,一只在前面装一个狗的样子迷惑樵夫,一只在背后偷袭,成则共享猎物。”
“嗯——”梁汾点头到:“非狼如此,凡人若想做坏事都得寻些爪牙从背后行事,而他则在人前装个风清云淡的样子,成则从中获利,败则遁而以图东山再起。”
经历过一番宦海沉浮,从世人皆欲杀的境地走出来的梁汾自然是别有一番体会。
“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些个故事的?”容若抿着茶问。
“呵呵,我呀道听途说而已。如果你愿意,可以一张桌子一壶茶几个碗摆在驿站边,过往行人喝水可以不付钱但要讲一个故事。”
“这倒不失是一个好法子。”梁汾曲指叩桌笑道:“待我他日归**南带上妻儿便如此摆摊收集逸闻趣事。”
“那就真是辛苦嫂夫人了。罪过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