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
由昨晚开始,晓芙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我。我知道她不时瞧向我,我刻意地避开与她的眼神接触。虽然知道昨晚是我出言不逊伤了她,也知道我应该道歉才是,但怎么开口好呢?
咳——
马车继续摇摇晃晃。
海淀别院,蓝月,侍妾,二女一夫。虽然说服自己接受现实的理由很多,但是就是觉得不舒服,而且又不想在容若面前表现出来,因为他可是兴致勃勃的样子。
咳——
马车还在摇摇晃晃。
晃得我有点烦了。真是的,怎么我这阵的脾气比***还善变,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呀,究竟怎么了?
咳——
“芊儿——”
啪——不经大脑地抬手打掉在眼前乱晃的手。
“终于有反应了。”他扶正我斜靠的身体,上下打量着。
“怎么了?”挑眉懒懒地问。
“这话该由我来问,且不说你今天一个懒懒的样子,更不论你的神游,你一路上的长吁短叹像个怨妇似的究竟怎么了?”
“咳——我也不知道。”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正想闭目睡一会。
“难怪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啊。”
“这话肯定不是孔子说的。”我闭目喃喃说道。
“哦?怎么说。”
我不假思索地答道:“讲求孝道的孔子不会说这话,除非他不是女人生的而是石头里爆出来的。”
“哈哈——说得好!”
“说得好就给我安静点,我想睡觉......”眼皮有点抬不起来了。正在犯困的时候,却被容若从怀里拉出来,轻拍着我的脸说:“才刚睡醒又要睡,别睡了,会睡傻的,咱说说话。”
才刚睡醒?这话让我警惕地睡意全无,这是怎么了,脾气糟糕了,开始嗜睡了,难道是病了?看来去到别院要找个大夫好好瞧瞧。
马车在别院门前停下,见我们下了车,蓝月挺着大肚子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行礼。我忙上前把她扶住说:“身子不方便就免了这虚礼罢。”
“蓝月,这风大,你还是先回屋里吧。”
“爷,福晋,妾身告退了。”蓝月福了福身,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慢地走进去了。看着她臃肿的背影,再看看容若目送她的样子,尽不是滋味。
容若这别院真是个好地方,曲水回廊,假山芳径,楼阁小榭,借景入画,错落有致,深得江南园林之妙,加之四月繁花初绽,异彩纷呈。看到这么漂亮舒服的地方心情也稍稍地好了不少。正在院里漫步的时候,一阵脚步声自身后追来,止步回头一看,一个小厮来到跟前道:“爷,有客求见。”
呵,后脚跟才踏进来就找上门了,消息还真灵通呐。
“奴家告退了。”我福了福身转身就走了。来到正房发现一切都布置得无可挑剔的好,闲来无事,倚在太师椅上看着窗外的芭蕉和湘妃竹。在想刚才说告退的语气是不是太硬了,那个有人来找他也不是他的错啊,或许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是不是有点不体谅他了。
“妾身请少福晋安,少福晋吉祥。”正在思绪纷乱的时候,看见蓝月颤巍巍的在请安。“起吧,不是说让你把这虚礼给免了吗?”
她边奉茶边说:“少福晋大婚的时候妾身未在府上,现在妾身把那礼给补上。”
原来是让我承认她是小的呀。看她低眉顺目的样子,突然生起一阵嫉妒,把心一横,这茶我就是不喝。把送到嘴边的茶碗放到一边去,明显她对我这举措很吃惊,但也不敢说什么。“这里好风景啊。”我当什么也没看到悠悠地说,看她站得颤颤抖抖的就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椅子说:“坐吧。”
“谢福晋。”
看她眼带泪光的样子,突然有一种精神虐待的快意,尽管我知道这样做是有点过分了,但这快意带来的满足让我欲罢不能。
“进府多久了?”我挑了挑眉,装做漫不经心地问。
“妾......奴婢八岁的时候就被卖进府里了,在福晋身边伺候了两年,福晋就让奴婢到少爷房里伺候少爷平素起居。至今也有十三四年了吧。”蓝月半低头中规中矩地答着。
被卖进来的穷人家女儿啊。心里不禁生起一阵怜悯。但想她跟在容若身边竟有十多年,心里一阵泛酸。“你在容若身边的时间也够长的呢。”我已经竭力把话说得漫不经心了,但自己听来还是酸酸的。
“但真正进到爷心里的恐怕就只有福晋了。”
同一个意思的话他给我说过很多遍,但这次却是第一次从第三者的口中听到,不由心里一惊。可是既然他心里只有我,又为什么......看了一眼蓝月丰腴臃肿的身段,心里说不尽的委屈。别过脸去说:“看到这么好的风景我又想睡了。”
“可是这茶......”
“晓芙,送客。”
风摇曳婆娑的湘妃竹,竹影扫阶尘不动。湘妃,咳,可惜我不是娥皇,你也就断了做女英的念头吧。白釉红底描金茶碗里茶色冷如翡翠,茶烟袅袅,茶香宜人,这应该是碗好茶,可惜......
“麝月,把这茶送回蓝月那儿,让她好好地养身子。”
“福晋,这不大好吧。”麝月面露难色地说。
“照我说的去做,别罗嗦了,我乏了。“说罢侧过头去闭眼小寐。无奈辗转反侧,心烦意乱,罢了,起来到院子里顺着游廊流连在花间,不时检起地上的石头扔向水中激起圈圈涟漪。隐约地听到如水般的琴音。
谁在抚琴?
顺着琴音来的方向走去,饶过假山,琴音顿时清晰了,放眼看去在水榭里,一个清雅的身影在闭目抚琴,周遭的一切与他而言仿佛不存在了,音符随他那纤长白皙的手指的挑拨揉抡而荡漾开了。我静静地在廊下站着,生恐惊扰了他的琴声。春水潺潺百转千回,高山巍巍雄视四方。澎湃潮涨拱玉轮,压顶云涌裂金乌。雁渡春江水无痕,日落秋霜笼松冈。低回婉转如幽咽,曲罢音息意未已。
他缓缓地睁开眼,发现站在廊下的我。我朝他灿烂一笑走进水榭,伸手拨弄着琴弦说:“流水潺潺,涤荡人心,高山巍巍,心驰神往。高山流水是吧?”
他愣了愣地看着我,继而朗声仰天长笑,如此如痴如狂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如此放浪于形骸之外的样子让我怦然心动。他一把把我拉到怀里,说:“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公子谬赏了,语焉不详而已。”真没想到竟让我猜对了曲名。
他低笑两声说:“看样子像生完气了?”
“谁生气来了?”
“刚才瓮声瓮气地走了还不是生气了?”
刚想说什么,斜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转到假山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容若,你......会立蓝月做侧室吗?”我心里忐忑地等着一个答案。
他带戏谑地笑道:“原来吃醋呢?”
“谁吃醋啊!我至于吃邻家大婶的醋吗!”随手把手帕朝他身上一扔跳出他的怀抱要往外走。手腕一紧,被他在身后一拉,往后一趔趄,另一只手环在腰间,他温热的鼻息一下一下地扫在脸上,扫得我不知所措了。他得意地笑道:“邻家大婶?呵呵——原来芊儿吃醋是这么可爱的。”
“一点也不可爱!小心我把你也当是邻家大叔了!”我失望地低头尽力也挣脱不了他的钳制,正是泪盈眼眶的时候,听得他一声长叹,抬头看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流露出化不开的痛惜,抚身把溢出的泪吻干。“傻丫头,我的心意你应该知道......”这温柔的声音把我的力气都抽干了似的,再无力挣脱,低头抵在他胸前沉默,说不出应该作何感想。
我真傻......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