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进纳兰府的半个来月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这对向来耽于安逸懒动心思的我而言绝对是件好事。不过每天还得花上一两个时辰帮福晋打点府里的事务,看得出她是想渐渐不管事,只可惜我天资有限,看来还须要一定时日的调教才行了。除此之外的时间,我要不是跟晓芙麝月她们学刺绣,就是在书房里找书看,或是趁容若不在的当儿占了他的大书桌在上面涂涂画画。
今天,我在那堆诸子百家的经书历代诗词中找到一本《西厢记》,顿时大喜过望,想这种书要是闷在书房里看多无趣呀。于是揣着书跑到后海边上,坐在一块大而平滑的石头上,对面的是玉砌般的八孔桥,绕着后海的是刚吐嫩芽的依依垂柳,春风过处更是漫天的桃红李白了,还带着甜甜的香气,于是就斜倚在石头上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不知是今天早起还是春风熏人醉的原故,瞌睡虫虫爬上来了,眼皮重得抬不起了。有点冷,渐渐地暖和起来,吸了吸有点呼吸不畅的鼻子。
痒——
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挠我的鼻子,弄得我喷嚏连连地醒了,抬手一抓就是一把不知什么的软软的东西,郁闷地喃喃说道:“什么混帐东西在扰人清梦啊……”
“说谁是混帐东西呢?”深沉而带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声音即使闭着眼半睡半醒间也分辨得出主人是谁。
“容若——”睁眼看见他正坐在身边,而我手里抓的正是他的辫稍,见他没说什么只扬了扬眉,终于忍不住躲进被子里狂笑起来。
他把被子拉开,把我拉进怀里,意味不明的笑道:“笑什么呢?”
“笑你默认是……唔……”突然的一阵头昏目眩,伸手紧紧勾住容若的脖子,冷汗一阵接一阵,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怎么了,脸怎么突然白得这样厉害,哪儿不舒服了?”他把我抱得紧紧的,神色焦急地问,但话语来到耳畔仿佛也带上回声。“好晕……”突然眼前一黑,没有声音,只有黑暗,在黑暗中无助地不断不断地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地听得一点声响,后来听清了是忙碌的脚步声。发生了什么事吗?慢慢地睁开眼,看见晓芙正在给我拭汗,刚前一刻还是愁云满脸焦虑万分,顷刻间便喜上眉梢笑逐颜开,就像玩川剧的变脸一样。她转身往外跑,边跑边嚷嚷道:“小姐转醒!小姐转醒!”
转醒?刚才我晕过去了么?难道……应该不是吧……
还有刚才不还是大白天的吗?怎么现在已经烛光曳动了?
容若急急脚的走进来,双眉紧蹙,眸里有深深的倦意。身后跟着的一个须发斑白的大夫,他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在我床前坐下神色淡定地把脉,半晌,起身对容若揖道:“夫人已无性命之虞,但切忌吹风,按时服药,便可痊愈。”
“嗯,麝月送大夫出去吧,晓芙到正房里说少福晋转醒了,让阿玛和额娘不用担心。你们也收拾收拾下去歇息吧。”
人潮退后,容若在我身边坐下,眼光紧紧锁在我身上,脸上的表情复杂得难以清晰分辨,颤抖而冰冷的手抚在我的脸庞。我本想坐起来但发现浑身使不出半点的力气,“扶我坐起来好吗?”有气无力的说。容若向前弯身,把我扶起来径直地搂进怀里,双臂收得紧紧的,似乎要把我溶进他的身体里一样,勒得我双臂生痛,就在我以为快要窒息的时候,他又把我从怀里拉出来,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
此时再看容若,他双眉还没展开,眼里竟腾起一层水雾。我抬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心,笑道:“瞧你,不是说蹙眉会有皱纹的吗?”
“何止是皱纹,差点就霜华染青丝了。”声音依旧低沉,唇边泛起笑意。
“有这么严重,我看看是不是真的有白发了?”说着便要攀起来,却被他摁进被子里,整理好被角,嘴角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要爆发似的,但旋速压了下去,起身边自顾解衣服的扣子在我身边躺下,边轻描淡写地说:“感染了风寒,昏睡了三天,幸好大夫妙手硬把你从鬼门关边上拉回来,怎么不严重。”
“三天?!”在我的意识里好像就那么的一会,怎么感冒也可以这么严重啊,推了推身边的人说:“喏,你另找个地方睡好点哦,感冒会传染的。”没听到回应,一看原来已经睡着。只好帮他把被子掖好然后远远地躲到床的最里面睡了。
昏睡三天呐……看他累得够呛的样子,难道是衣不解带地在旁守候了三天吗?心里说不出是感激是愧疚还是痛惜,眼里浸满了泪水,默默的说了千百遍的对不起。
感激他焦心的守候,更感激上苍让我遇到一个如此疼爱我的人,真是三生有幸了。
但是隐约记得历史上这卢氏是先他而逝。想到终有一天我会离他而去,心就如刀割般的痛。上苍啊,我能否用灵魂来换与他携手一生?
正在思绪百转千回,泪如走珠的时候,一只温存的手轻轻的抹去我脸上的泪痕,轻柔而关切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我去叫大夫来。”见他起身正要下床去,我立即挽住他的手臂说:“没,不用叫了,我只是……”
“怎么了?只是什么?”轻柔的声音一次一次的冲击,让心里的某些情感缺堤而出,澎湃汹涌。
“容若——”挣扎着起来,环住他的腰,把脸深深埋进那结实的胸膛中,哽咽着说:“我以生命起誓,定不负你……”
隔着雪纺的单衣,可以听到这胸膛里那颗心在有力的搏动,还有渐显急促的呼吸。“傻丫头……”他下颔抵着我的头顶,轻抚着我的发,用略带着颤抖的声音说:“知道吗,在你昏睡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前所未有的害怕,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似的,真恨不得让我来替你病。虽然只有三天,在我而言像过了三辈子一样长。所以你负不负我已经不重要了,我只要你许诺不要先弃我而去,好吗……”
“好……好…...我许诺……我们会白首偕老,等我们很老很老的时候还可以坐在渌水亭里共看夕阳……”
“是的,共看夕阳……”
“对不起……”明知终有一天会爽约,明知即使不爽约我们也不会有很老很老的时候,却偏要毫不犹豫地许下永远…...
刚躺下,外面起来无序的脚步声,感觉是出了什么事一样,突然听得一声惨叫,声音虽不大却甚是毛骨悚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容若替我掖好被子,就往外走了。
“发生了什么事?”
“不好了,侧福晋生产不顺,现在那边屋里正缺人手,请爷准许麝月姐姐快点去帮忙吧。”门外说话的那丫鬟听语气甚是焦急。
此时,一阵惨叫声又起了,听得我直打寒颤。
“快去吧。”
“看来今晚又是一个不眠夜了。”他说着在我身边躺下,“嗯?你怎么了,颤颤抖抖的?”
“没,只是听那杀猪似的的惨叫心里特寒的。”
“傻瓜,别怕......”
“不是你生当然不怕了。”
“呵呵——既然都睡不着,咱说说别的。”
“说什么好呢......对了,以前都听说你惊才绝艳,怎的惊才法?一目十行?过目成颂?落笔成文?倚马可待?琴棋六艺皆通?”
他低笑两声说:“都差不多吧。”
我惊讶得要倒抽气了,“都差不多?那不就是神童了?”
“哈哈......早过了神童的时候了。”
“就是以前被人叫过神童了?”
“是吧,很小的时候了......”
然后他津津有味地说起小时候的事情,我更多的是在静静地听,在他低沉而温柔的声音里不知不觉中又一次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