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外的月光清冷,轻轻洒在面上。我躺在榻上,略有些失神,脑子里晃荡着无数种画面,快到我竟来不及抓住。
一时是爹爹临死前眷恋的眼;
一时是安乐谷万千孩童的尸身;
一时是寂夜里手起刀落的残忍;
一时是小巷间稚嫩的童音……
目光随着月色陷入回忆,眼前的画面定格在八年之前的雨林深巷。
那时我方才十岁,却已是殊罗四大护法之一,刚执行完组织下达的暗杀任务,对方是大皖亲王,也便是君启的皇弟,君政。我知道暗杀任务必定是君启一手所为,殊罗接手各大小暗杀任务,以当年的朝政状况,也只有君启一人有能力有理由请动殊罗护法亲自出马。君启灭我全家,我自是不愿帮他完成这任务,奈何殊罗第一条内规便是违逆者杀,我只能选择绝对的服从。
君政的实力不容小觑,那是我有生以来最为艰难的一次暗杀,待我终于灭了亲王全府上下所有活口,我已是重伤在身,短时间内没有体力回组织上交成果。
我记得那****浑身是血,倾盆大雨打在身上,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无一处不痛。
然后我听见打斗声,轰鸣的雷声夹杂着缠斗声,我向来不是个好管闲事之人,往日路上看见人缠斗,一旦挡了路便一剑将双方杀绝。十岁的我,有成年男子都不及的狠厉。
然而那时我已是重伤,早没了气力再去战斗,我便躲在巷口,一眼便瞧见大雨中那个约莫十二三岁的男孩。
看得出他武功不弱,即便被几个成年男子围攻也不见得落了下风。可从面色上的惨青色看,很明显是中了毒。
同他缠斗的七八个黑衣人,各个下手狠绝刀刀致命。
男孩身上已经挂了彩,左肩上挨了一刀,血水顺着雨水滴落在地,他面上惨白,身上的伤逐渐增多。
毕竟是年少轻狂,七八个成年男子对付一个年纪尚小的少年,我总是有些愤愤不平的。
君政的事本来就让我有点火大,如今这小巷之间又看见这般场景,我这一把火,腾地一声便烧到了九重天。在其中一个黑衣人长刀即将劈上那男孩脖颈的前一刻,我随手抄了颗石子快准狠对着他一砸,清脆一声,漫天大雨有人嘶声裂肺一声惨叫,满口大牙已经被砸烂了个七八。
而那原本就要劈上男孩脖颈的长刀也登时失了准头,险险扫过那男孩脖颈,清浅划下一道细长的血痕。被砸碎了满口牙的黑衣人也在顷刻惨叫完之后砰一身晕死过去。
我勉强整了整身上尽是血水的黑衣,提了些力气步入深巷之中。所有人包括那个男孩都停下动作警惕望着披雨前来的我,我原以为那男孩见了我即便不蹦跶几下,起码也要露个喜色,哪知他只是静默将我望着,狼狈于斯,眸中却依旧一副睥睨之态,我不禁有些失望。
难得出手救人,却救了块冰块,总是有些不爽的。
我提了剑几个闪身闪入黑衣人中,手起刀落,噗噗噗几声,瞬间死了三四个。
本着一颗杀人如麻的心,我把一腔怒火尽数发泄在这帮黑衣人身上,不到半刻钟,便都各个死了个干净。
杀了那么多人,我忍着浑身酸痛扔了剑走到男孩面前。男孩依旧冷冷将我望着,当时只有十岁,我总会有些气恼,伸手从怀里掏出一瓶解毒药,顶着大雨倒了一粒在手心便往他嘴里塞。
出人意料的乖巧,他张口便将解药咽下,让我一颗原以为他会抵死不从然后我再一掌拍死他的小心脏,没来由抽了几下。
那时我脾气不大好,大雨倾盆,小巷之内根本无处躲雨,我便拽了他倚墙坐下,跪在他身前用背替他左肩上的伤口挡下雨水,麻利从兜里掏出一柄小匕首,撕拉两声便把他左肩上的衣物撕了个干净。
他这是方才有些反应,抬头诧异的将我望着。我一边把他长袍的布料撕成一条一条,一边掏出怀中伤药低头看他:“喂,你怕不怕疼?”怕疼我就先拍晕你。
男孩撇开头看向小巷深处,雷声轰鸣,男孩因还未变声而声音稍显稚嫩,“不怕。”
我咧嘴一笑,毫不犹豫的将一瓶伤药尽数倒在他左肩血肉翻飞的伤口上,他立即面色惨白喉间溢出一声闷哼。原以为能听见惨叫的我甚无趣地俯身又挡下了一些雨水,利索地替他包好伤口,很坏心地替他打了个美美的蝴蝶结。便见他眉头轻蹙,盯我盯半晌,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服下了一粒恢复体力的药,复又喂了他一粒,我已是全是乏力,却又不能让他的伤口沾着雨水,我突然发现救个人怎么那么麻烦,一刀捅死得了。
“你叫什么?”他忽的开口。
“干嘛?”我凶神恶煞地瞪他。
“总得知道你是谁。”
“魅羽!”四大护法之魅羽,称号罢了,也不算骗他。
“你多大?”
“十岁!”
“家中可有婚配?”
我白眼一翻,突然觉得这人闲的忒无聊,“没有,干嘛?”
“八年之后,我娶你,可好?”男孩专注将我望着。
我抄起一口大白牙笑的见牙不见眼,“我这么厉害,你不怕我嫁了你哪天心情不好一刀便把你爹娘给捅了不成?这样,八年之后,在这,你打赢我我便嫁,如何?”
“好。”他不经思索便开口应下。
我愣了愣,复又笑,“八年之内,你不许与其他女子牵扯不清,否则我砍死她,如何?”
“好。”他依旧回答迅速。
十岁的我对****风月并不大懂,只一昧地想折腾他,却未曾想过他压根不受影响,我难免有些无趣,这个约定也便只当是狗屁,放完便忘了。
那男孩究竟是谁我也懒得去深究,反正他那衣料上好眉目威严的模样,定是什么世家弟子。我同他多了半日雨,他予了我一枚玉佩我送了他一把瓜子,两人也便就分道扬镳了。
如今于这王府深夜,我忽的又想起当年那个随性的约定,便又有些动容了。
我的武功于这天下大抵算的上高手了,去赴约倒也不怕会输,我也有些好奇当年十二三岁便眉眼不凡的男孩如今长成了何种模样。离约定的时间尚有一段时间,去去也无妨,反正如今亦是身在京城。
想的多了,方才浅浅睡下,梦中不知谁的眼,深邃美好,声音如玉碎,却反反复复说着同一句话。
——“八年之后,我娶你,可好?”
……
丹柯回了草原。
他来京城也本只是为了向君诚讨要喀尔木湖的所有权,如今君诚既是妥协了,丹柯也便没了留在京城的理由,听说他走那日,君诚亲自送行,并赠了丹柯三十名大皖女子,方才放丹柯离去。
丹柯差人送了把胡人小匕首给我,匕首是削铁如泥的好利器,上面镶了璃血红石,我不过是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便唤了芯儿将它收起来。
那些曾经所谓的感情,曾经所念的轻狂,早随了烨城那场大火一同消亡,我早该放下。
如今终于放下过往一切,我的日子也便过的风生水起了起来。总不能一直依靠君尚过日子,我闲暇时便时常寻了医术仔细研究,有时也会拽了王府常客李御医一同讨论医理药学。
曾经的作为殊罗护法,因时常受伤,我对医理便也不大陌生,当年殊罗花费巨资令我去学习各种仪学,琴棋书画、医理天文、六仪星象,以及普通农学生活方式。因而普通的把脉到解毒配药,我也算是比较精通的。李御医对医理更是颇有见解,有时二人聊到废寝忘食,直到月色已深方才依依告别,倒是有些唐突了。
不过所谓的谈论,也便是李御医在说,我静默在写,写多了如今书写的速度倒也快了不少,只可惜字体毫无可圈可点之处,字不好看,却也不算是鬼画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