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如如今一般觉得自己窝囊。
即便心里不断重复着,把桃枝给他,把桃枝给他,然而身体上的行动却和心里的想法恰恰相反。
我向着君尚扬了扬眉,复又晃了晃手中桃枝表示我不玩这种姻缘游戏,晃完桃枝仔细一个撒手,桃枝顺着力随意向后一抛,我拍拍手,迈开腿便打算继续逛我的庙会。
身后一声惨绝人寰的“唉哟”,我扔出去的桃枝正正砸在身后某男子的脑袋上,一个反弹,准确无误的落在那男子怀里。
我:“……”
君尚:“……”
俗话说,缘分都是****,踩一坨屎便是一次艳遇,既香,还黄艳艳!
我目瞪口呆地瞪着那个被我用桃枝砸中的“****”,终于开始感叹我今年的****运真强。那被我砸中的男子眼睛逞亮,鼻孔里拉里拉渣地露出几根乌亮的鼻毛,唇厚如香肠,一张恐龙脸下面彪悍的身材竟斯斯文文的裹了件贵公子装,手上摇着柄折扇,折扇上面龙飞凤舞地画了两个大字——风流。
风流,果真风流。
可为什么我起了一身疙瘩?
……
待那男子看清了砸中他的是跟桃枝,立马铜铃眼一瞪,张嘴凶狠一吼:“哪家小娘子送本公子桃枝?!本公子收了!还不速速出来随本公子回去?!”
三息之内,该男子周身三米内雌性生物一概消失,而原本挡在我面前的人们瞬间很有默契的退开一步,本人便张着一张嘴目瞪口呆的杵在该恐龙哥的正对面,我心里那个咆哮啊……
“哦?可是这位小娘子?!”那恐龙哥三步并两步走到我面前伸手便要来拽我,我吓得浑身一个哆嗦转身便要跑,压根忘了身后还站着一人。
砰一声,准确无误,我一脑袋扎君尚怀里,撞得两眼睛犯星光。
腰上一紧,我脑子一晕,便听见头顶有一人轻笑,声音却清冷,“公子请自重。”
“可她送了我桃枝!”恐龙哥咆哮。
“桃枝是方才我不小心弄丢的,”君尚目色平静,“她的桃枝已经予我了,不信你可以问她。”
“啥?给你了?!”恐龙哥伸手来拽我,被君尚轻易挡开,“小娘子?真的假的?!”
我撞的晕晕乎乎,脑子尚未转过来便在君尚怀里点了点头,点完了才脸上腾地一烧。
我这大庭广众之下头一点不是摆明了承认我喜欢君尚了么?
……这是做了什么孽
“还你!弄得本少爷空欢喜一场。”恐龙哥火气腾腾的将桃枝递给君尚,转身就走了。我窝在君尚怀里,脸热的发烫。
君尚放开我,黄金面具下的眸子笑的乐呵,“记得了?下次桃枝可不能乱丢了。”
我面上一囧,夺了桃枝便撒丫子躲进人堆里,步子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巴不得扒一条地缝钻进去。
待回头看不见君尚了,我这才放慢了脚步心安理得的寻了个灯铺挑起莲花灯来。
花灯繁多,皆是市井之中百姓自己动手做的,做工虽不精细,但却因而多了几分红尘俗世的味道。芯儿叫我带几个莲花灯回去给她们耍耍,想到近日里她们在王府中的寂寥,我便又捡了几个女孩儿家爱玩的小玩意儿准备掏银子买。手尚未拿出银子,平地里却忽的多出一只手,抢在我面前递了锭银子过去,声音温厚,汉语说的不甚顺口,“这位姑娘的东西我买下,不用再找了。”
我心下一惊,怔愣间手中莲花灯啪啦一声落在地上,我却只是定定盯着来人的面容。
面前立着的,正是几月不见的丹柯。
他如往日般着了一身黑狼长裘,浑身上下散发着草原狼王生来的凛冽气息,英挺的眉目和着天成的肃穆,仅是一板一眼便足以令人生畏。
我愣愣的看着身旁的丹柯,如此近的距离,我竟能闻见他从草原带来的清浅麝香。一如从前般的气息,再闻见我却又是另一种心情。
丹柯看了眼我落在地上的莲花灯,蹲下身子拾起,复又从我手中接过剩余的莲花灯以及小玩意儿,回身递给身后小厮,声线低沉,“送去沂华王府,说是白染姑娘买的即可。”
“是。”那小厮点头,转身便消失在人海。
人群熙攘,没有人听见丹柯的声音,我与丹柯立在人群中两两相望,半晌,丹柯启唇,似乎要同我说话。
一根桃枝突兀地出现在我与丹柯之间,我拉开视线,顺着桃枝看过去,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酡红着一张脸,伸手将桃枝递给丹柯,似乎只要他不收下她便不会收回桃枝。小姑娘眼神痴切,似乎因为手伸了半天眸中还夹了些泪水,白皙的手握着桃枝自动忽略了一旁的我,只定定望着丹柯,目色期盼。
忽的便想起五年前,一次路上有一个年轻女子赠了丹柯一个香囊,我当时是什么反应来着?
奥,好像我差点一刀把那女子砍了……
然而,如今呢?
我看了眼那芳华女子,一瞬竟希望丹柯会收下桃枝,尽管知道那并不可能。当年那个意气用事的我早已随着丹柯的抛弃而死去,如今这世上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哑女白染。
我不再看那女子,扯了点笑容向丹柯矮身一礼然后便轻声离去。
如今丹柯与我,不过路人,何必多说。
丹柯皱眉看了眼那含苞待放的桃枝,又看了眼已转身离开的我,忽的一挥袍袖,从那女子身边行开,面色冷漠,“你走吧。”然后再不停留,几步上前赶上我,伸手便要拽我。我冷冷扫他一眼,闪身便避开。
“慕念。”他开口唤我。
再听到往年的名字,我终究是忍不住一顿。面前的男人我爱了近三年,可如今却还是淡了感情。
“慕念,这几年,你可还好?”
我冷眼扫他。
丹柯却忽的两步上前握住我的肩,“慕念,慕念,你若恨我我也认,当初是我不对。可这些年,慕念,我却是真真切切的悔了,离开烨城之后,我不是不曾悔恨我的决绝,我也曾寻人回到烨城寻你,可你藏得太深我半点也寻不见你消息,我差点以为你死了。”
他握着我的手捏紧,我眸子里却尽数是可笑。
“慕念,大殿之上我瞧见你,你可知我多兴奋,”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我望着,似乎怕我下一刻就会消失一般,“慕念,我是真的悔了,如今,你还愿意原谅我吗?”
时光斗转,当年死乞白赖着不愿他离去的我如今却在他真真切切挽留我回到他身边时不发一言。
我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慕念,我早已不是他口中不断唤着的慕念。
殊罗灭了,我只是白染……
回不去了丹柯,我们都回不去了丹柯……
我摇着头从他身前退开,面上有哭笑,也有解脱。
纠纠缠缠这么多年,也该够了。
丹柯怔怔立在原地,手依旧保持着方才握着我的姿势,似乎是难以相信我就这么轻松的放下了与他的过往。灯会喧嚣,却独留给他一心的悔恨执着。
“白染。”身后传来君尚淡淡的音调,我却好似在听见这一声时终于寻见了落点。
我回头,看见背对着湖畔静静站在远处的君尚。
他目光沉静,似乎容得下我尽数的委屈荒凉。
我不再看丹柯,只静默行向君尚,尽管我知道,这一次回身将是与丹柯彻底断了牵扯。
我行着笑着,犹如解脱。
“怎么了?”君尚仔细看着微笑的我,扫一眼我身后的丹柯,语气里有担忧。
我摇摇头示意我没事,复又执了他的手,在他手心轻轻画写。
——回去吧。
君尚目色幽深,却也不多问,“好。”
回到王府时已夜深,我太困乏,坐在马车里便已睡的半梦半醒。
恍惚间似乎有人将我抱起,白檀花香淡淡,来人似乎轻功很好,一路未惊动他人,一晃便到了我秾花阁。
他将我放在榻上,灯也未曾点起。我恍恍惚惚睁开眼,看见月光顺着床边木窗泄入房内,来人一双眸子黝黑如墨,却在这漆黑的夜晚越发显得光彩照人。
君尚将我放在榻上之后却并未离去,只静静俯身在我面前,定定地看着我。
我因丹柯的事儿,微微有些失神,并未察觉到他与我之间咫尺距离相互交融的呼吸。许是他发现了我的魂不守舍,我只来得及看清他眸中一闪而过的苦笑,下一刻白影轻闪,榻边早已没了君尚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