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时,触目皆是袅袅雾气。
窗外竹林沙沙,有雨滴打在竹叶上的清脆声音,我想抬手起身,却发现浑身毫无半分气力。
是了,任谁这一番不要命的大费真气下,还能有力气端茶倒水,也算是个奇迹了。
一声苦笑,我颇费力气转首望向房屋中央,却眼尖的看见修罗正坐在房屋中央,指尖一柄折扇,正愣愣的望着窗外,眸中似有哀愁。
我便忽的想起那日因醉酒而险些入了魔障的一番发狂,自己一顿胡乱咆哮,此刻想来,那些话定也是伤了他的。颇有些歉意的看着他凝望窗外的侧颜,我张唇,却忽的不想打断他的出神。
然而他还是发觉了,他回首的一刹,我分明看见了他平日里总是不正经的眸子里不知何时有了疼痛。
于是便更歉疚了。
“你倒是终于肯醒了。”那眸子一敛原本伤痛,像着平日一般带了点笑意,修罗扔了折扇起身扶我坐起,从怀中掏出一瓶丹药,倒了一粒喂我服下,丹药入口即化,倒不见得有多难吃,浑身倒瞬间有了几分气力。
看来他被称仙医也倒真真有几把刷子。
枕头有些硬,咯的我腰疼,见他坐在床边暂时也没有离开的打算,我干脆一个侧身靠在了他身上。
修罗僵了僵,却立即扶我入怀,挥手扔了床上那个颇硬的枕头,似乎有些无奈,“改日再给你做个药枕好了,看你三天两头卧床不起,又挑得很,省的改日受不了这枕头又去发疯。”
我白他一眼,“我是最近没看黄历,动不动大伤小伤躺在床上,”语罢瞅了他一眼,“是了,那日发狂说的话,当不得数的,你莫放在心上。”
“那****郁结进了肺腑,若不那么发泄一番往后怕会憋出个疯病来,你那一番浑话,我自是没放在心上。”修罗嘴上说着不计较,眼神倒是很老实的笑意深了些。
我赏了记白眼给他,出于愧疚也就没跟他计较那句疯病,“我昏迷了几日?”
“不长,”修罗眯眼一笑,“三日。”
作死!
难怪我这么饿!
用力拽了拽修罗散下来的头发,我深刻觉得自己很委屈,“我现在很饿怎么办?”
“要吃什么?”
“鱼翅,鸭腿,烤鸡,还有……”我扳着指头一个一个数。
修罗却诡异一笑,笑的一双眼睛颤啊颤,“望同你说,你真气大损,荤食会伤你身,应当吃素食。”
“……”
我敢说这丫的肯定是公报私仇。
……
自小习武,我身子骨本就没那么金贵,喝了两日白粥我便能下床蹦跶,而下床的第一件事,便是偷溜进厨房,把我这前胸贴后背饿了这么久的胃给补一补。
修罗说,损了真气的我在五日后方能进行荤食大补,然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肉,我着实饿得慌。
然正左手一直卤鸡右手一根鸭大膀准备开吃时,我的手却将将定在半空。
……
天杀的修罗,居然在食物里下药!
我脸色铁青的把手中食物尽数扔回盘子里,一腔怒火蹭蹭暴涨。
药非好药,凑近一闻就能闻出来,毒不死人,只会让吃下去的人在半刻之内浑身上上下下出现水肿肿成猪头脸!并且无药可解,需要半月之久才能慢慢消水肿。
而解毒只需在涂过药物的食物上涂些艾草,可这点却恰恰被修罗抓得死死的,我最恨吃艾草!
修罗就是个毒妇!
我随手抄起桌上装着盐巴的瓷瓶,拼命往厨房里各种食物上狂撒盐巴,让修罗丫下毒,我咸咸咸,咸死他!
洒盐洒得正欢畅,厨房大锁突然啪嗒一声,一抹修长的身影背着月色映在门上。
我毫不犹豫直接裹了装盐巴的瓷瓶,夺窗而出。
丫修罗就是狗哇!这么快便发现我在厨房。我不溜?我傻啊!
顺手打翻窗外的油壶把油倒了满地,万一修罗学着跳窗,摔他个狗吃屎!
偷笑间我一个鲤鱼打挺,径直闪入了房外的竹林。
修罗那家伙,可在这林子里布了阵,我趁夜摸索过几次,大体也便抓得住这阵法万象。折了几根木棍削得尖利,花了会儿时间便打下了几只大雁。
我说过,没有人能阻止我吃肉的欲望,修罗在那些死物上下了药,却定不可能在这些活物身上动手脚,一来他足够懒,二来这鸟东飞西飞的,谁知道一夜之后还剩几只原来的?
一边动手烤鸟肉,一边从怀里掏盐巴往上头洒,鸟肥得很,我瞪着火上烤的金黄出油的鸟肉,嘴馋得很,恨不得直接不等它烤熟便生吃得了。
林间忽的雾气加重,我正捧着刚烤熟的鸟肉准备啃上一口,身侧却忽的冒出俩人影。
敢情有人闯林了?
我大口啃下一块鸟肉,麻利的踩灭了火,林子里雾气极重,如今又是半夜,我因精通一些阵法,倒也明白这二人大抵是误打误撞进了我这阵眼,不过可惜的是他们如今看见的都是幻象却看不见我,而我却可以甚欢畅的一人赏一刀,不过我还是更关心我手里的鸟肉,便趁着他们坐上来的当口掏了张面皮覆在脸上,捞起几只烤好的鸟肉哒哒哒跑到他们身边坐下,大肆啃起肉来。
“唉,都在这林子里转悠了两日了也未见着个人影,又出不去,该如何是好?”两人中的高个子突然开始仰头长叹,而另一个坐我身侧较矮的男子听了,颇凄苦的揉了揉肚子,表示自己其实也饿得慌。
我向来不是个小气的人,见他们两日未进食的,仔细想了想,从怀里掏出笙玉那家伙给的丑石头,往地上一按,周边雾气尽数散开,我顺手拿了两只烤鸟递过去,“吃。”
我的突然出现把身侧两人吓了一大跳,矮个子反应过来就要尖叫,我赶紧趁着还没叫出来前一只烤鸟塞了他一嘴,“大半夜的你一声惊叫,打算吓死谁?放心,我不是鬼。”说罢,挥手将另一只烤鸟丢到高个子手里,弯腰捡回了方才摁在地上的丑石头。
雾气顷刻回笼,我好生收好那石子,低头啃鸟肉。
林中雾气深重,不过这次不同的是,他们看见的不是幻象,而是真实。
我不再理会这二人,只顾着吃手中的烤鸟,余光扫过他们身上的衣袍,却莫名觉得似乎在哪见过。
那两人惊讶过后倒也镇静了,甚至十分信赖的与我一样开始低头吃起鸟肉,那吃相看样子着实是饿得慌,也不怕我下毒。
看到自己烤的鸟被别人吃的这么香,我笑的眼睛都眯成了缝,“二位不怕我下毒?”
高个子看我一眼,复又低头吃起他的肉,嘴上说的含糊,“姑娘的武功,若要置我们二人于死地,何须如此麻烦。”
出乎意料的好眼力,竟一眼便辩出我武功深浅,只可惜长相不大俊秀,否则抓回去给芯儿瞧瞧,也许是段好姻缘。漫不经心的啃了块肉,我掏出帕子擦了擦嘴,“你们这大老远跑来这竹林里,是来找雅竹公子的?”
“是的。”矮个子一抹嘴上油水,露齿一笑,“姑娘可否帮我们引荐引荐,这林子里头雾大方向又难辨认的,我们寻了两日也没找着出处,差点以为就会死在这里。”
我仰头长叹,不曾说话。
殊罗出来的人,各个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即便是不再干这杀人的勾当,却对这世间万事终究是一颗冷酷的心。笙玉也不例外。先不说他这雅竹公子的名号多大,便是单说这每日来闯林子的人,也是不少的。世间多侠士,却少医者,像有笙玉这种医术的人,更是少得可怜。除却那些良家百姓,其余来闯林子的,要么是运气好转出了林子,要么便是在林子里自生自灭,即便是见着了笙玉,能不能请动他还难说。如今这俩人,怕是我不救,便只有死的下场了。
我顿了顿,“你们请他医治的人,是谁?”
“……”
“……”那两人倒是很有默契的同时噤了声,高个子破怪异的瞧了我一眼,“姑娘,我家主子有吩咐,只有见着了雅竹公子,方能报出主子的名讳,而且,除去雅竹公子,他人是不允许知道的。”
敢情还坐在高位?这么隐晦。
“这样啊……”我眯眼扔了手中鸟骨头,起身拍了拍身子上沾的落叶,复又理了理整齐的头发,很潇洒的转身对他们晃了晃手,“那后会有期,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些事,先走了。”说罢,便准备几个起落回屋睡觉。
“啪嗒”一声,什么东西瞬间在脚上落锁。
我低头看了眼脚上那双名叫脚铐的东西,脚铐的另一头正连着那矮个子的手腕,我颇纯情的笑了笑,俯下身子捏泥巴似的把那破脚铐捏成一大串铁圈,直接挂在了那矮个子的脖子上,笑的两颗门牙亮闪闪,“嘿,你这脚铐什么做的?倒是挺软,捏起来挺好玩儿。”
二人冷汗大滴……
呵,想铐我?真当我这十几年功夫白练的?
“你们不说也罢,让我猜猜也好。”我一个闪身到那矮个子身侧嗤啦撕下一片衣袖,笑的见牙不见眼,“瞧你们两人出个远门也不换换衣服,这布料看着普通,却是大碗锦衣卫独有的玉锦吧。”
矮个儿头上冒汗愈发厉害。
我两手拉开那衣袖碎片,拿到月下观察,笑的愈发欢畅,“当今天下,能随意使唤你们锦衣卫,大约也只有一人吧。”我呲牙对着他两做了个自认十分帅气的笑,“那君诚,是肾亏了么?”
“……”
“……”
矮个子白眼一翻,耳冒青烟,高个子手已经滑至腰间刀柄。
我挑眉,手指微动,弹出的真气顷刻将他摁在刀柄上的手击开,颇有些厌倦的打了个哈欠。
“能让君诚都束手无策的药,大抵也是世间少有吧,本来,我今天心情算不错,打算帮你们一把,”我晃着手上剩下的一截脚链断链,伸了个懒腰,“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忘恩负义的人不需要被拯救,你们就留在这自生自灭吧。”说罢,抬手扔出那脚链断链便要将树上某只深夜不睡跑来偷听的偷听鬼给打下来。
身后寒光一闪,我眼神顷刻一利。
找死!
回身手势变换成刃便欲断其掌,却有物事赶在我前面飞出,精准的击中那二人的穴道,那二人便顷刻定住了身子,保持着要砍人的姿势。
“喂!”我抬首对着树上某骚包扬了扬拳头,“再躲在树上我就劈树了。”
话音刚落,便见树间衣袂翩飞,骚包执一把桃花扇虚虚半遮面,只露出一双狭长的桃花眸子将我望着,眉目颇有些恼怒之意,“死丫头,不许你食荤你便出来烤鸟,四处勾搭男人不说,还擅动真气,当真是不想活了?”语气责怪,却隐隐几分笑意。
我白眼一翻,“我勾搭男人关你什么事?”说罢转身,龙飞凤舞的两拳舞过去,一拳轰倒一个,顺便还将那二人的眼窝填了个干净,利索得很。
“嗯,难得发现你又有个优点?”说着,修罗甚嫌弃的踢了踢地上躺尸的两人。
我抬头,眼睛危险的眯起,“什么?”
他立马便妖孽一笑,“揍人还算利索。”
我学着他呲牙就笑,牙映着月色亮的阴森,“白染我揍你一定揍得天昏地暗,打的你八十岁还记得我。”
“给你打倒成,不过得换个地点。”修罗也不气,反而笑的十分阴邪,甚至还故作思考状。
“哦?哪?”
“床榻上。”狐狸顷刻笑一脸。
“……”天杀的哪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