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三有一次外出实习,采访了个家暴的家庭,那是我第一次采访家暴的内容,当时听说是家暴我还特别害怕万一去了之后局面失控,我也跟着被打怎么办。结果是我想多了。”舒安对那一次采访的印象特别深刻,“你知道吗,他们家居然是妻子家暴丈夫,那男的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舒安扑哧一笑,“真的是无奇不有。”
顾莱只是浅浅的点了点头,“家暴快变成普遍的社会现象了。”
原来顾莱也如此认为,总算是有了点共鸣。舒安笑着看向顾莱,刚想说话,他先开口了,“咱们这一代结了婚家暴的现象应该会减少,自由恋爱应该都懂能在一起不容易,而且大部分都经历过父母或大或小的争吵,应该都会懂得珍惜。”
舒安忽然耷拉着脑袋,想了想,“暴力真的可以解决问题吗?我觉得任何手段都能解决家庭问题,唯独暴力。暴力只会使事情越来越严重,对吧?”舒安的声音轻轻缓缓的,像是提起一件可有可无的事,像是这件事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
很多时候,舒安是愿意和身边人讨论家暴这个话题的,可是常常聊着聊着就变成她默默地听着别人义愤填膺或者是调侃。只有在面对顾莱,舒安才会毫无保留的说出心里话。她不介意说错话让顾莱误会了,她已经不再是十六岁的少女,害怕外人的眼光。
只要没有触及到心底那根线,舒安并不介意被窥探内心。
“家庭暴力的现象愈演愈烈,说到底两个人都有责任。”顾莱说道。
是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说到底还是两个人的责任。如果有一方受不了了要逃跑,战争就可以终止了。
舒安想起了这两年算是和平相处的父母,嘴角终于浮现浅浅的笑意。
人的年纪越大,越渴望和平。
父母都是将近五十岁的人,二十几年的婚姻生活终于是磨出了亲情的粉末。
有时候,舒安会觉得是时间久了,父母老了,所以战争进入了休眠状态,偶尔爆发一下小火苗,大部分时间都相安无事。
他们不是因为爱,他们之间没有爱情。
舒安忽然就静下来了,微笑不复存在,心情有些许郁闷。最近烦心事一大堆,而舒安的个性是那种很难自我调节心情的人。
顾莱说完话后,迟迟不见舒安回应,扭头看了副驾驶上的女孩一眼,发现她正低着头陷入深思,他没有戳穿她的心事。
车里顿时静了下来,车窗紧闭,开了空调,冷风迎面吹来。
五月中旬,南方已经是大热的天气。
舒安怕冷怕热,骨子里其实是个娇生惯养的人,虽然家里的人并不在意她,并不将她当公主对待,可是在顾莱心中,舒安就是他的小公主。
他看着车内后视镜中的舒安,她的脖子上有一层淡淡的红疹,估计是热到了。其实按照他的经济能力,养着舒安是措措有余的事情,他不希望她在外受苦,可是他有什么资格让她辞了工作让他养着。
顾莱忽然自嘲的笑了,他越来越贪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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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停在学校对街的马路上,离小吃街还有段距离,但只有这里能停车。下了车慢慢的走过去,吹着夜风,还挺惬意的。
舒安挽着顾莱的手,一如既往,像多年前穿着校服时的他们一样。旁若无人,她一直将这份亲密看作是友谊促使。
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正巧遇见了位熟人。
“顾老师。”顾莱朝前面走出校门的老男人喊了一句,能遇见上学时的班主任,他显然很高兴。牵着舒安的手,朝顾老师走去。
顾老师是顾莱高中的班主任,教物理的男教师。他看见顾莱的时候明显没认出来,待俩人走近了仔细一看才认出来是当年他班上的好学生还是班长。
“哟,顾莱啊。”顾老师笑着打招呼的同时看了眼舒安,笑着点头,“这是文科班那丫头吧?”
舒安有些腼腆的笑着,“老师好。”
当年上学,舒安爱好之一逃课,偶尔会趴在顾莱班门口,朝他使眼色,带着他一起逃课。老师们都认识舒安。
“结婚了吗?”顾老师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话,舒安的笑忽然有些尴尬,她年纪不小了,就怕长辈问起另一半的事。
“还没。”顾莱说道,“不过快了。”
舒安抬起头震惊的看着顾莱,他有对象了吗?在听见他云淡风轻的说出那句话的舒安,心情忽地有些沉重。
顾莱忙着和顾老师寒暄,没有注意舒安的表情。
“老师这是去哪儿?”顾莱问道,“我送您?”
顾老师摆摆手,“饭后散散步。”顿了顿,又问道,“你们这是回来有事?”
闻言,顾莱的眼神似有若无的瞟了舒安一眼,她的表情有些古怪,朝他挤眉弄眼的,她不好意思说是因为想吃学校外的小吃才大晚上千里迢迢到这儿来。
“找朋友办点事。”顾莱特别自然的撒了谎。
“那行,你们忙去吧。”顾老师挥挥手就要走了。
夜晚的校门口亮着好几盏灯,照亮牌匾上的校名和校规,却照不亮舒安瞬间黯淡的表情。
这是他们的高中母校,初中部就在隔壁,这是他们度过少年时光的地方。这里都是他们满满的记忆。
学校有三个门,除正大门外,其他两个门一出去就是小吃街,琳琅满目。上学那会儿,舒安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就是小吃街。
上学那会儿,有时候饿得慌了还会逃课来吃。有时候心情不好也会来吃东西,舒安是那种心情不好就吃东西或者发呆的人。少年时的她心情不好大部分就是吃吃吃,成年后为了身材考虑变成了发呆生闷气。
这些年里,小吃街的小食变了很多,舒安喜欢到这里来仅仅是喜欢这里热闹的感觉,怀念穿着校服走在这里吃吃喝喝无忧无虑的自己。
吃得饱饱的走出小吃街,舒安提议去学校散散步。高中原本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入的,但舒安有办法。
高中的时候经常逃课或者迟到,门卫的大叔早就认识舒安。以至于毕业多年,她还是依旧能够刷脸进入校园。
学校翻新过,教学楼变了模样,但大致的位置和建筑都不变,即使全已物是人非,记忆中最初的样子是不变的。
俩人并肩走在操场上,此时是课间,身边走过的是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每张脸上张扬着青春稚嫩。
看着那些牵着手有说有笑的女孩们,舒安想起了自己高中时候和苏良秋,念稚一起说说笑笑的岁月。
舒安喜欢来母校,因为这里承载着她太多的记忆。
舒安指了指前面走过的一个女学生,对顾莱说,“我以前头发也这么长。”
“是呀。”顾莱看着月光下渐渐走远的长发女同学,想起当年长发飘飘的舒安,脑海中浮现她回眸一笑的画面,“和你走在一起,手臂常常被你的长发碰到,痒痒的。”
舒安笑得眯起眼睛,像当年十六岁的少女一样,她说,“有一次你买了个好漂亮的发带,还帮我绑头发。”
顾莱说,“你给我暗示过很多次那个发带好看。”
舒安不好意思的笑了。
二十六岁,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可总有人不了解自己。
舒安从来没有有心的思考,为什么自己能正常的和顾莱谈天说地,嘻嘻哈哈,却在面对其他男性时拘谨不已。
她从来没有留心,自己在面对顾莱时的笑和面对别人时不一样。
她没有觉醒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的和顾莱背道而驰。
上课铃响了,学生们陆陆续续的离开,偌大的操场上只剩下两个人。
舒安看着灯光下的篮球场,“以前晚修管的不严,你和孟孝他们在那里打球,我和秋秋睡在草地上看星星说悄悄话,阿稚在教室里写作业,不肯出来。”
顾莱看着篮球场,目光深邃,“有一次,正打得火热,你忽然跑过来问我是你漂亮还是英语老师漂亮。”
舒安笑了,有些难为情。
那是高二的夏天某个夜晚,天气太燥热,在教室里根本就静不下心学习,舒安怂恿顾莱去篮球场打球,她跟苏良秋在操场上散步。
顾莱成绩很好,总在年级前十,舒安怂恿顾莱逃课,是断定老师会看在好学生都逃晚修了,差生为什么不可以。
舒安和苏良秋在谈论学校里哪个老师更好看,舒安觉得数学老师帅,苏良秋觉得英语老师漂亮,争论不过,舒安毫无预警的起身,朝篮球场上正在激烈打球的某人走去。
“顾莱。”当舒安站定在顾莱面前时,她毫无遮掩的就问道,“我和你们班英语老师,谁漂亮?”
顾莱愣了一下,反问道,“我和你们班数学老师,谁帅?”
舒安反被将一军,觉得顾莱是在逃避她的问题,是怕说实话伤到她的心,于是愤愤道,“不要脸。”谁给你的勇气跟数学老师比容貌。
对于舒安的回答,顾莱懵了,身后的男生们笑了。
舒安脸上挂不住,想要转身走人,可是孟孝叫住了她。
“舒安!”
舒安顿住脚步,没好气的看着不远处站在篮筐下的孟孝。
孟孝手里抱着颗篮球,他站在背光处,看不清表情,声音冷冷淡淡的,和他平常说话的语气没多大差别,他大声冲舒安喊道,“答案是什么你自己清楚。”
因为看不清表情,舒安觉得孟孝是在作弄她没有自知之明,气愤的跑回苏良秋身边,怒道,“有必要特地喊住我说那种话吗!孟孝和顾莱这两个混蛋,再也不理他们了。”
其实答案不难,舒安要是有心就会知道,在顾莱心里,她永远是最好的那个。
那个问题,顾莱还没有回答。舒安也不再是十七岁那年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的少女了,或许顾莱早就忘记那晚她说过的话吧。
“走吧。”她的两颊挂着淡淡的笑,兀自超前走去。
顾莱站在原地,看着舒安走远的背影。她不是发自内心的笑容,看起来特别的敷衍,她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不开心的时候还要强颜欢笑时的她笑得真的很假。
他不喜欢她假笑,因为她不是真的开心。
顾莱有些懊恼,但他思考不出舒安忽然不开心的原因。
这一次往回走的路,舒安没敢挽着顾莱的手,说到底还是介意了。
他跟顾老师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舒安抬起头看着这个已经陪伴在她身边十多年的老友,忽然觉得自己猜不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是喜欢我的,但那是否已是曾经?
他并不是容易变心的人,可他也并不是会一直不求回报的默默守护的人。
“顾莱。”舒安轻轻的喊他的名字,迫切的想要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句话问出口,她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矜持和等待全部都作废了,全部都没意义了,她打破了自己给自己拷上的枷锁。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迫切而又期待。
可顾莱,依旧让舒安失望了。
他说,“家暴问题吗?”
这一次,她不再纠结他是没明白她在问什么,还是在逃避。
舒安一直自认为自己是个不服输的人,可是面对顾莱,她一次次的失败,又一次次的告诉自己可以耍赖。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你为什么还不告白?
你不要再暗示或者明示了,我在等你真真切切的一句话。
顾莱,我对你真失望。
在我心里有一个沙漏,你每让我失望一次,它就会流失一些,等到沙漏反转方向的那天,你就知道后果了。
一路上,舒安无比安静,侧着脑袋看着窗外,夜风因疾驰而吹来,吹乱了舒安的长发,她的目光没有焦距,外面的繁华世界激不起她的兴趣。
车子停在大院外的马路上,顾莱准备下车送舒安到家门口,但被舒安拒绝了。
“晚上交警查违停。”舒安说道,打开车门下车,没有说再见,也没有说路上小心。舒安就那么走过马路,朝大院走去。
这并不是顾莱第一次送舒安回家,也并不是第一次被她拒绝在门外,可这是第一次她一言不发连礼貌的一句谢谢都没有就直接离开。
顾莱目送舒安走进大院,看着她拐角消失在眼前。
他并不急着离开,就那么静静地坐在车里,没有收回视线,心思随着舒安的离去,飘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