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安很喜欢记者这份工作,可是有时候,她也会排斥这份工作。新闻的背后,多多少少都带有悲剧色彩。多开朗的人接触的多了,也会被感染到负面情绪,况且舒安向来不是多开朗的人。
那个开朗的舒安被她留在了高中时代,被她留在回忆的前端,找不到了。
也并不都是负面的,也有积极向上的,其实更多的还是要弘扬正面精神,可总有那么小部分的坏消息让舒安得知,接触的多了,舒安总会对一些事物感到怀疑。
当初选择这个专业,是想把真相告诉众人,后来固执的认为仅仅是真相还不够,于是她在网络上以匿名的形式写评论。她的能力不足以达到舆论导向,仅仅是将自己对某件事的看法说出来罢了,以聊解自己郁闷的心情。
有时候,有些事情真的是无奈。旁观的人如何着急都动摇不了当事者的决心,明明是错误的,却不能告诉那人正确的答案,只因为每个人心中早已有自己认定的答案了,为此舒安感到疲惫。
更让她感到疲惫的是下午接到消息去采访一则新闻,通讯员说是关于家暴。舒安在听见家暴两个字时,心猛地抽了一下,表情略微讶异。
这并不是舒安第一次去采访家暴新闻,可不论是采访多少次,每每听见新闻是关于家暴,舒安总会忽然一惊。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多的家庭面临着家暴的问题。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千千万万与自己有相同境遇的人。
真想知道那些面临家暴问题的家庭里的孩子们是作何感想,真想与他们促膝夜谈,谈谈各自家庭的遭遇,为何会发生家暴的事情,是如何应对的。
舒安曾在网络上提问:身处暴力家庭中的孩子到底该怎么办。那些回答舒安全部都一一看过了,大家给的建议她都认真的研究了,可最后她还是做不到离开,改变是有的,她的改变就是和父亲少接触,和父亲拉开距离,尽量不去参与父母之间的战争,这样的做法有利有弊,不去看就少些扰心事,可她也失去了父爱。事物总是有两面性的,舒安懂得得与失。
家对于舒安来说,意义太过重大了。即使那个地方曾让她痛苦不已,但那始终是她的港湾。
舒安的心情很复杂,路上沉默不语,表情略微严肃。程琛和舒安是老拍档,在这几年的相处中他多少了解舒安,一起经历过重大的新闻,可只有关于家暴问题才会使舒安显得不寻常。
程琛爱跟舒安斗嘴,但是他懂分寸。
在路上,舒安一直在想,一会儿该问些什么问题,难道又是往常一样的问是什么导致的,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不寻求帮助吗?
路上舒安想了很多的问题,乞求打破这个死循环般的提问,可是当她来到那户人家时,那几个曾问过无数遍的问题又跳出来了。
那是在这个城市外围不发达的老居民区,握手楼很破旧,经历过太多年月了,一向热爱古建筑的舒安来到这里的注意力被转移,不再看着建筑物而是看着住在建筑物里的那些底层的人们。
舒安跟在程琛身后,走进小巷子,走到那户家门口。
看见有个女人鼻青脸肿的坐在地上,旁边凳子上坐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客厅小床上有个孩子在熟睡。眼前的一幕使舒安的眼眶泛红,这是一个刚被丈夫家暴的女人,是这两个年幼孩子的母亲。
舒安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程琛在打开摄像机之前,小声提醒舒安,“赶紧的。”
坐在地上的那女人猛然抬头,看见舒安的瞬间,原是默默流泪的在那一刻嚎啕大哭了。
舒安的心一抽一抽的,这女人多像十年前的母亲呀,也是坐在地上默默流泪,看见她的瞬间哇的大哭,一言不语的哭泣着。
舒安扭头避开女人的视线,她的鼻子都开始泛酸了,舒安是个耳根子很软的人,心也很软,她怕自己可能会跟着哭出来,于是转身走出去。
舒安先跟在场的警察了解情况,又采访了几个邻里街坊,最后才走回那个溢满啜泣声的屋子。
那女人已经不再嚎啕大哭,默默地啜泣,怀里抱着已经醒来的小孩,眼眶红肿,眼圈青紫,脸上尽是伤疤。
看着这女人的伤,舒安的脑海里一直闪过父母的画面。
记忆中母亲也常常满脸伤痕和泪水,或嚎啕大哭大喊大骂,或默默流泪一言不发。
舒安默默走过去,坐在那女人对面,先是做了自我介绍,后又表明自己的来意。
舒安来采访女人是知道的,可是在舒安准备问问题的时候,她忽然改口了。
舒安耐心十足的劝解女人,说只是进行个简单的采访,可女人不愿意了。
“上了新闻大家不都知道了吗,我老公出门还怎么做人啊。”那女人如是说道。
舒安忍着想骂人的冲动,轻声细语道,“可以采取匿名的形式,不会有大影响的。”
女人半信半疑,躲开镜头,哄着怀里的小孩。
舒安给程琛使了个眼色,转身走到女人身边,淡淡然的和女人闲话家常,“孩子多大了?”
女人看程琛拿着摄像机走出去,便松心了,说道,“十一个月了。”
舒安看了眼自始至终都坐在椅子上独自玩耍的小女孩,说道,“大女儿很乖呀,这么安静。”
那女人说起女儿,脸色微变,泪雨又接着下了,“那孩子不知道怎么了,不爱说话,也不爱跟人玩,愁死我了。”
舒安一直在注意着那小女孩,猜想那孩子安静又不爱说话的原因跟这个家庭应该是脱不了关系的。
舒安朝小女孩笑,可那孩子自始至终都不曾抬起头,乖巧的坐在那里,五六岁的孩子正是闹腾的时候,可她却异常的安静。
“小女孩安静些也是正常的,在学校跟其他小孩一起玩可能会好一些。”
“她在外面也那样,不说话,也不爱笑,傻了一样。”女人心疼的说道。
舒安收回视线,看着女人,“家庭对小孩的影响特别大,你有没有想过她不爱说话是家庭的影响。”
那女人的表情愣了下,怀疑的看着舒安,又扭头看了眼女儿,眼神有些迷茫。
舒安不了解女人,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懂自己的意思,她只能靠微薄之力劝说女人对孩子多点关心,同时她将注意力转移到孩子身上,是明白母爱的博大。
那女人在说到女儿之后,似乎被说中了心事,愿意跟舒安聊家庭的事了。
重新架起机器,舒安向女人简单的了解了家庭情况,问起了那三个问题。
“为什么不离开?”
那女人的回答和舒安曾经采访过的众多女人一样,“为了孩子。”
每每听见这个回答,舒安的内心总是会冷哼一声,不是不屑和鄙夷。是对造成这种局面的一种嘲讽。
舒安心里一片荒凉,为什么又是这句话,因为孩子。这可真是残忍,说是因为孩子才不愿意离开,殊不知在这场闹剧中孩子才是最悲剧的。从来没有人问过孩子的感受,没人问过孩子愿不愿意离开。
总是有那么多人拿孩子当自己懦弱的借口。
采访结束后,舒安走出那户人家门口就与一男子迎面相撞,是身后那女人的丈夫,家暴的实施者。
舒安想要采访男人,受到了阻碍。在警察的帮助下,总算是采访到了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打妻子?”
“她嫌我没出息!”男子说这句话的时候,愤愤不平。
哼。
舒安开始后悔自己拦住男子执意要采访这件事。
没出息那就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啊,就只知道打老婆孩子算什么本事。
舒安很想这样说,可是不可以。她只是个记者而已。
客观的报道新闻事实是她的工作,她不能强加进自己的意见和看法。
跑完新闻回到办公室,已经到了下班时间,舒安回到自己的位置,打开电脑开始编辑新闻稿。
程琛在机房剪片子,在舒安的新闻稿写到一半的时候,程琛提着一盒蛋挞朝她走来。
舒安余光瞥见了他,说道,“差不多了,再等等。”她要将稿子给程琛,文字和画面要符合。
程琛并不是来催她的,他走过来,将蛋挞放在她的桌子上,说道,“不急。”转身打开办公室的电视,刚好电视里播放的新闻是昨晚他们采访韩语清的消息。
舒安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脑屏幕,手指飞快的编辑文字,耳朵听见熟悉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电视,疑惑道,“这是重播?”
“不是。”程琛答道。
“昨天的新闻今天才播?”舒安疑惑道。
程琛走过来打开盒子拿出一个蛋挞给舒安,“听说早上工地上有工人打架,事情闹得有点大。”
舒安听得眉头一皱,这有什么关系?
程琛总是这样,不想回答的问题就胡乱说,都没有想过她会反感或者生气之类的。
舒安写完新闻稿,和程琛一起去了机房剪片子,忙完已经九点了。
舒安走出大楼的时候,在马路边上看见了一辆熟悉的车,顿住脚步迟疑了一会儿,舒安还是选择朝那辆车走去。
敲了敲副驾驶的车窗,微微弯腰看着车窗慢慢下降,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舒安按耐住心中小小的雀跃,“你怎么在这儿?”
车里的男子对着舒安露出温和的笑,“路过,正好接你下班。”
舒安笑了笑,拉开车门坐进去,“你怎么知道我今晚加班?”
等舒安系好安全带,男子轻踩油门,笑着说,“我给你发微信,你没回我。我猜你应该还在忙。”
舒安侧着身子盯着男子的侧脸,他开车的时候,她总是下意识的盯着他的侧脸。
“没吃饭吧?”
“没。”
“想吃什么?”男子问。
舒安眼珠子转了转,“咱们学校东门的小吃街还没收摊吧。”
男子扭头宠溺的看了舒安一眼,“你胃不好。”
“又不常吃。”舒安小声嘀咕道。
男子的嘴角挂着浅浅的笑,舒安提的所有要求,他都做不到拒绝。
“对了。”舒安想起最近一直在秘密收集资料的一个新闻,“顾莱,你知道我家那片地的事吗?”
“地质问题早些年就听说了。”顾莱回答道。
舒安若有所思,“我想查那个新闻。”
顾莱从后视镜中看着舒安认真的脸盘,“不好查,那些人咱们惹不起。”
舒安嘟嘟嘴,没再说什么。但心里已经打好算盘了,舒安是个固执的人,愈是阻止她,她愈是要做。
前些日子张深语说过,下一次升值的事她跟程琛的机会很大,舒安想要争取到那个职位,虽不高,但足以让她满足。人都是一步一步朝上走的,她有的是时间让自己一步步稳稳的往上爬。
好几天没见顾莱了,舒安不想说些不开心的事,侧着脑袋看着顾莱,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红灯的时候,顾莱停下车,扭头看着舒安,“你什么时候到乡下出差,我好计划咱们去CD的事。”
舒安原是没打算要跟着顾莱去CD玩的,孟孝生日那天她敷衍的回答已经算是表明意思了,可惜顾莱这人太狡猾,知道当面说她拒绝不了,而且她也没有理由拒绝。
去CD这件事是舒安先跟顾莱提起的,他已经在计划了,她说不去算什么事儿啊。
“儿童节过后,你定二号的票吧。”
顾莱满意的点点头,“行。”
绿灯了,车驶出。
舒安饶有兴致的问顾莱,“我刚刚看到是你的时候忽然好开心啊,你知道为什么吗?”
顾莱右边嘴角扬起笑,哼了一声,“你想念学校外面的小吃了。”
“嘻嘻。”舒安笑了,“知我者,你也。”
顾莱无奈的摇摇头。
“今天采访了什么新闻?”顾莱问道。
“家暴。”舒安云淡风轻的说道。
舒安从没向顾莱提过父母之间的事,以前是顾忌到面子,而今是碍于尊严。每个家庭都有烦恼,舒安以前曾说过不喜欢回家,不喜欢在家里待着之类的话,但那还不足以使顾莱怀疑。
家庭对舒安造成的影响真的太大了。
顾莱了解舒安的程度,超出了舒安的自我了解。
可她始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