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第三级接入环的虚拟城市瓦尔哈拉的外区。与上层的只可仰望的幽暗而宏伟的古殿不同，这是一个由暗色的金属与玻璃为主要材质的建筑组成的城市，远远一眼看去，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水晶之地。
“现在的绝对时间校准结果是——世盟121年，霜河之年，六月流火之月，十六日，6时12分59秒0121527。”
陆小释完成了最重要的时间校准后，明显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手关节，略有自得地说道，“骇客中流传的谚语，一秒钟看差距。能够时间抓的这么准，绝对是我的天分啊！”
时间感，与空间感，是身为骇客最重要的东西。
云娜果断地打断了陆小释的话，直接“揭露真相”，“那是因为贝妮进行的时间校准和核算！”
陆小释没有否认，虽然这也是事实，如果真正地进行手动的操作，他并不一定能够比贝雅特妮姬做得更好，同时他有些搞不懂女孩的那种充满古怪的气息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女孩的心思猜不懂，所以直接接入正题吧。
“走吧，今天还有——大概半小时的自由滞留时间，去模拟武斗场玩玩吧！”陆小释略一思量，就牵起云娜的手，穿行在这古殿之下截然相反的现代城市之中，“试试手，这种模拟的武斗很有意思的！”
“等、等！”云娜跟着他刚刚跨出行走了几步，就一下子缩回了此时萝莉的小手，语气里充满了一种脆弱的彷徨。
陆小释意识到刚刚就少言少语的女孩有些问题了，虽然她本来个性就清冷，但是这时候还意识不出问题的话，也就配不上彼此的熟悉度了。
“怎么了？”
陆小释回头一眼，看到了满面通红，好像发高烧或者害羞的云娜，陆小释此时忽然意识到女孩的手扯住他的衣角并不仅仅是引起他的注意，也是因为她糟糕的状态——不，几乎是一瞬间陆小释就理解了云娜的状况——这是一种典型的擎天域网不适应症状。
贝雅特妮姬的检定已经验明了状态良好，那么只有机械的检定无法涉及的方面出问题了，比如心理、认知障碍之类的。
“是不是肢体接触还有运动的任何动作都不适应，感到害怕、饥饿以及——堕落的愉悦？”陆小释蹲下身子，温和地开口，并且一只手又抓住了女孩刚刚缩回去的小手，“不适应症状吗？你有什么感觉？”
云娜此时的萝莉身材一下子缩到了一起，眉头紧皱，浑身打颤，额头上满是虚汗，几乎要倒地，面色透着扭曲的痛苦和欢愉的混杂的情绪。
陆小释有些不合时宜地对于瓦尔哈拉的基盘建设者由衷的发出赞叹，这种程度的细节——绝非奥莉塔亚那样的新手能够比的上的！
云娜的语气里有着这个外表温顺倔强、内心倔强的女孩平日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的软弱，她咬着嘴唇，似乎不愿陈述自己的软弱，“哥哥，我很害怕，好像整个身体都陌生得不属于我了，而且我感觉我的手，还有手臂——好像都在燃烧、分解、断裂，很疼、很痛，很痛！”
看到女孩眼眶里打转的晶莹泪光时，陆小释才忽然间意识到，云娜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无论她多么聪慧地展现自己的天分与成熟，依旧无法改变她本应该还身处一个纯白的童年的事实。
他暗自懊悔自己一时犹豫，居然就带着女孩深度潜行到了第三级接入环的擎天域网深处——五感一体的程度在这个不断深入的过程中是不断加深的，人类基因深处原始的敬畏会一点一点地崩解，人几乎就以另一种形式走到了“人外”的领域——这种过程在第三级接入环虽然已经深入，但是并不明显，像云娜这样不适应症状其实并不多见，显然云娜的思维计量、思维基石都达到标准，但是适应性却存在状况。
“云娜，看着我的眼睛。”
陆小释指导她自己稳定思维，这是最重要的一点——而这一点需要理性的坚定，对此云娜从来不缺。
陆小释的黑色眼瞳中倒映出女孩的银发蓝瞳。
“首先，你要意识到存在——”陆小释组织了一下语言，同时回顾综合了一下自己所知晓的相关的知识，“你是存在的个体，独一无二的个体！”
个体与整体，是存在的概念最主要的辩证点，也是一个化身思维体行走在域网深处的一个重要的主干能动性保存的支撑——
“好了，你在我的双手，”陆小释向女孩的眼前展示平坦着两只手，两只手一前一后，掌心相对，“那么集中精力，你要明确一件事，这两只手之间存在着距离——也就是空间的不同，一种基于人类行为的视觉的习惯认知，距离。虽然这种认知可能有些差异，尤其是五感之间相互干渉，但是3D的构建方式应当还是保留着许多基础的法则未曾改变——尝试去找到他们，认知他们，构建他们。”
云娜的星辰一般的眸子里面，焦距渐渐变得稳定、正常。他已经意识到大致上没有问题了，但是还差一点点——
“闭眼，放空思维。”陆小释继续发出指导，“然后慢慢地睁眼——一定要慢！不要急！记住你见到世界世界之前首先要确认存在、距离，先进行思考，再看世界——让自己和世界‘距离拉长’，慢慢地让自己认知到除我之外的讯息。”
好像睡眼惺忪的人一样，零碎的光影、远近的焦距、色彩的交织，云娜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片刻前的那种一波一波的不断冲击着思维的抽搐、震荡都烟消云散了。
玄衣长袍的中年人模样，虽然陌生，但是依稀有着那个少年的轮廓和气息。云娜想要说点什么，但是想到自己刚刚糟糕的表现，最终嗫嚅地说道：“对、对不起。”
她想要上前对于自己逞能加入哥哥的活动项目、却耽误他的时间的行为作出道歉，但是刚刚跨出了一步，就脚底踩空一样，两腿发软，差点直接摔到地上。
“云娜，不用急——”陆小释本来还想要教训她几句，最好让她打消参与自己的思维骇客活动的念头，但是看到女孩那几乎是被打碎了的水晶球似的眼瞳，和那颤颤巍巍想要迈步的倔强动作，他立即心里就涌出了某种别样的滋味。
话到嘴边，一下子就软得融化成了流水，“没关系的，我相信云娜能做到的——可不要哭鼻子哦，不然哥哥一定要好好笑话一阵子了！”
说着，陆小释走到她的跟前，然后转过身子，微微弯腰，做出蹲下的动作，一只手摸了摸女孩银发的双马尾，另一只手指了指他的后背，“上来吧，我背你！”
“哼。”女孩有些不满地晃了晃脑袋，银发飘舞，鼻音里略带了一丝恼火的意味，不知是对于对方的“哭鼻子”之类的话，还是摸头、背人的动作，“我又不是孩子呐。”
“现在不就是萝莉吗——银发双马尾，咦？这个设计造型有些眼熟啊？呜——”
云娜动作敏捷地趴到了他的宽厚的背上，并且迅速地捂住他的嘴——现在才觉得熟悉吗？暗暗地翻了个白眼，这个形象其实是贝雅特妮姬从陆小释的思维“梦境”里面偷取的。
温暖的触感从肩背上传过衣物“材质”和人体“框架”的阻隔。在这个光怪陆离的瓦尔哈拉的外区，数据构成的基盘上人类以巧夺造化的卓绝技艺、执着认真的工匠精神搭建起了这样如同神话现世。云娜感到了不真实的精致，哥哥常常用这样的词汇形容她的容貌，搞得她好像猫眼泽地的人偶似的，而当她面对这一切时才体会到那种“不一样”“不敢接受”的不真实——
熟悉的体温在传递，血管里面的血液在压力下流淌速度产生变化，呼吸间无色的水蒸气有时化作“白雾”吐出——云娜觉得一切都很熟悉，似是而非，她缩着头枕在那个肩部，睫毛轻轻刷过，四下里行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
声音杂乱，却又并不吵闹——隐隐中似乎某些隐蔽的秩序维持着城市的运转。
她与他并无出奇之处，在这个巨大的几乎是超过了一般的城市概念的的城市里，似乎有太多离奇之事，他们引不起一丝波动——
“哥哥，这座城市人应该很多吧，似乎并不多呀——”云娜感到安心，悠悠地打破沉默，提出话题。
是的，按照常理，人应当很多，因为虚拟城市并不会像那些VR大型联机游戏那样设置服务器的分区，一个这样的横跨四大陆、包纳无数星辰的虚拟城市，即使每日每个地方的进入的人不多，那么也会是拥挤的。
“不对，”陆小释很默契地接过话，并且领悟到云娜判断的依据——声音，“你所听到的声音并不嘈杂，只是因为这个城市基盘上的设定，对于一定范围之外的非指向对象的话语声音进行削弱和屏蔽，而且瓦尔哈拉的背景属性里面有‘缄默而幽暗的城市’的描述，据说那帮基盘建设的狂人直接将禁止喇叭、通讯写进了基盘的底部思维基石里面——哦，传言中那位‘勇者’和瓦尔哈拉的背后主人还有过关于因此造成交易损失的一场金苹果商业平衡法庭的大官司呢！”
说完，大概是想逗笑女孩，故意发出了愉快的笑声。
“呵呵——”女孩笑了，并不是因为陆小释讲述的轶事风闻，而是因为他那实在缺乏幽默感的附和故事的假笑——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荒野的黑色里，他背起她脆弱、干瘪的身子。
陆小释仍然在讲述，“当然在你视线里，人确实不多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个城市，包括整个第三级接入环，乃至其他的擎天域网深处的虚拟领域，时间太长了——长得超过了人类的历史。”
时间太长吗？
云娜有些意外这个答案，却也并不难以理解。
第三级VR接入环打开，时间流速比1比1728，似乎因为知晓和认可就习以为常——却从来不曾仔细思索过这个事实背后的恐怖！
长得超过了人类的历史！
“那些商店里没有售货人也是同样的原因吗？”云娜好奇地接着问道。
其实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答案是肯定的。
“是的，云娜。”
他们沿着行走的是一座街道，前方是六角形的广场，稍微显得热闹，而两旁的玻璃钢与黑色的钢材共同构建、尖顶方塔状的相连塔楼，虽然挂着各式各样的以图案、通用语为主的招牌，但是这些商店的柜台前却多数是智能精灵，而非人类的职员。
厚实的木材与各种金属简单镶嵌而组成的招牌挂在墙壁上，冷清的世界，古古怪怪的街道，还有受伤的女孩、背着女孩的男人——
云娜心底忽然产生某种悸动。
瓦尔哈拉，这么漫长的时光，是梦是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