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水波殿麒麟堂,玄清泠并未如往常一样彻夜修炼,而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上拿着一块紫色的玲珑缎发呆,方才,在自己母亲那里释放了自己长久以来郁结于心的怨气后,她恢复了原有的冷静,伸出自己的右手看了看,一阵后悔之情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第一次,母性战胜了她原有的骄傲,她决定到望月居去看看受委屈的小儿子。
一道蓝影闪现,玄清泠就出现在了望月居天赐的房间里,怕吵醒了自己的儿子,她轻手轻脚地往床边走去,看到在被窝里紧紧缩着的那小小一团,她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伸出手,心疼地向着在被子里蜷缩着的小儿子摸去,谁知在刚一摸上被子的时候就察觉到有些不对,猛地把被子掀开,发现里面竟然藏着一只枕头,哪里还有半点天赐的身影,料到大事不好的玄清泠,一边发出一道让她的亲兵守住兽皇宫所有大门的指令,一边匆忙地向兽皇殿自己父母所在之地赶去。
夜色里,迦叶抱着天赐在黑暗中疾驰着,只是身上的气息变得有些诡异,再没有一丝佛修的慈善平和,反而充斥着一股暗属性的力量,而被他抱在怀里的天赐仿佛彻底失去了自己的意识般地沉睡着。此时的迦叶虽然急着想要把天赐带出兽皇宫,却不敢走自己最熟悉但守备最严的正门—北门,而是一路向东,把守卫相对薄弱的东门当做了突破口,虽然因为没走过到东门的路而颇费了一番周折,但好歹磕磕绊绊地到了。
只是没想到,东门处除了常备的守卫军,还有一支装备精良的精兵猛将在严阵以待,而且每个人座下都有一只水麒麟,乍一见到这幅阵仗,迦叶便有了一瞬间的神魂失守,但是,就是这一瞬间的失误,被一只距离他最近的水麒麟捕捉到了一丝气息,那只水麒麟在嗅到这股它很讨厌的黑暗气息以后,立马吼叫了起来,把讯息传递给了他的主人,于是整支麒麟军小队立刻调整队形,朝着那只水麒麟说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迦叶看到自己被发现了,转身就跑,要知道他不动就算了,一动便传出了自己身体上的更多的气息,本来那只麒麟小队也只是知道个大体的方向,可在迦叶传出自己更多气息后,就更加明确了他们要追捕的方向。不愧是玄清泠亲自训练出的麒麟军,在主人的命令下,一只只训练有素的水麒麟在锁定目标后就不断加速,使得迦叶与追捕他的麒麟军小队之间的距离拉的越来越近,而且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迦叶逃跑方向的正前方,又出现了一支正在四处巡查的麒麟军小队,眼看着他要被两队包抄了,心一横,意念一动,他从自己的神魂中取出了一张溢满魔气的符篆,只见魔光一闪,他便消失不见了,让以为马上就能抓住他的两只麒麟小队懊恼不已,却又知道事情紧急,不敢多耽搁时间,只能商量着,一开始追捕迦叶的那只小队仍旧回去守住东大门防止被迦叶钻了空子,而原来巡逻的那只小队则重点开始对兽皇宫东门附近的宫殿进行盘查,商议好了以后,两队便分头行事。
兽皇宫东门附近都是一些废弃的宫殿,所以守备力量相对于其他三个大门要较弱一些,而迦叶正是因为无意间听到了兽皇宫的下人们说起了这一点,才选择了东门做突破口,只是没料到玄清泠反应及时,果断地派自己的亲兵守卫住了兽皇宫的四个大门处。此时,那支麒麟小队正在挨家挨户式地盘查着东门附近的每一间废弃的宫殿,只见到了一座废弃的宫殿前,把水麒麟坐骑改骑为牵的他们,直接破门而入,先是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整座宫殿的每一个角落,连宫殿内破损的石砖都被撬起,然后又牵着水麒麟嗅遍了这处宫殿的每个角落,那队的小队长见各方队员都报告没有任何发现,就打了个走的手势,于是一队人排成队形牵着水麒麟迅速地赶往了下一处宫殿,显得忙而不乱,整队人的行动既周密又有效率。
这队人刚走没多久,玄兽皇派来增援的部队就到了,然后同样因为没有任何发现而离开,后面又来了玄清镇和玄清伏的亲军,还有不知道是哪些人的亲军的六支部队,都是装备高级灵兽的军队,同样的检查进行了好几遍,却始终没有在这座宫殿里发现任何线索,而在其他的诸多宫殿中,如此反复的检查也是此起彼伏。
只见原本漆黑的天空中,无数荧光鸟按照一定的轨迹飞驰着,把黑夜里的漆黑驱赶的一干二净,整个兽皇宫的上空仿佛生起了无数的太阳,强烈的光芒铺天盖地而来,照耀着兽皇宫地面上的的每一处角落,连地上的一只蚂蚁也别想隐藏自己的身影,在这无数的荧光鸟之间还穿插着许多的火烈鸟和雷霆鸟,这些灵鸟的背上满载着全身甲胄的威武士兵,这些士兵都一只手拿着长矛,另一只手拿着一块镶着黑铁皮的水晶玉片,同时眼睛努力地贴近水晶玉片,仿佛在仔细地寻找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一处刚刚被所有的灵兽军队检查完毕的废弃宫殿里,原本什么都没有的空气中,突然出现了一道虚幻的身影,这道身影一出现,就化虚为实,正是抱着天赐逃跑的迦叶,只是他的身上再也没有丝毫熟悉的佛光闪现,取而代之的是因为疲于奔命而有些紊乱的魔光,他抱着天赐走到了这座废弃宫殿內间的一处干草堆旁,怕干草堆上竖立着的坚硬草头扎伤了天赐,在释放出魔光把杂乱的干草堆整理了一遍后,才把天赐轻轻地放在草堆上,然后自己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因为惊慌而出的冷汗,擦完后,才不由得回味起方才自己把天赐先妥帖地安置好后再考虑自己的行为,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照顾好这个孩子已经成了自己灵魂中深深刻着的烙印,无法磨灭,看着这个孩子安静地沉睡着的小脸,无数的思绪翻滚起来,他低下了头,然后用自己的双手狠狠地棰击着地面,仿佛在做着人生中最艰难的抉择。而他不知道的是,他以为被他弄的昏迷失去意识的天赐,此时正在神魂中的星运魂符里默默地注视着他,并且目睹了刚才发生的全部过程。
迦叶的脑袋里此时真的很混乱,在方才低头的一瞬间,脑海中重复地闪过了无数的画面,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他不该离开自己的妻子,哪怕两个人继续贫穷地生活下去,都会过的很幸福。而他也不会像今天这样,还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孩子一面,就被逼着伤害自己亲手养大并且早已视如己出的孩子,在他的眼睛里,临行前妻子挺着大肚子注视着他,眼中泛着的那依依不舍却又饱含理解的泪光和天赐刚学说话时还不认人,懵懵懂懂地朝着他喊了一声“爹”,他那又惶恐又幸福的表情正在不停地交叠着,他多想自己去死,来换这两个他最爱的人好好地活着,可是不能,最终他的眼前定格在了妻子那张画面上。
像是怕自己会后悔一样,他猛地抬起了头,双手迅速地伸出锁在了天赐的颈间,然后突然发力,脸却别向了一边,只见天赐那原本安静而平和的小脸瞬间变得涨红了起来,又随着迦叶力道的逐渐增加而由红变紫,还差一点,只要再坚持一会儿,这条小小的生命就会彻底离开这个世界,在他还没有体验更多悲伤的时候。但是,就在快要达到这个目的的时侯,那双掐紧天赐脖颈的手又及时地松了下来,然后迦叶的整个身体转向了一旁,他“呜呜”地哭了起来,有些事终究还是做不到。
就在哭泣的迦叶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却听到旁边的干草堆里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咳嗽声,他有些不确定,直到这咳嗽声变得越来越剧烈的时候,他才敢回过头去看,只见天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了,此刻正在剧烈地咳嗽着,上气不接下气,迦叶也顾不得别的,伸出手按在天赐的胸前拼命地帮他顺着气,眼中竟闪烁着惊喜的泪光。
终于,在迦叶的帮助下,天赐平复了自己的气息,然而却说出了一句让人意想不到的话:“刚才,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其实天赐真的觉得,如果自己死在迦叶的手里也不错。谁料迦叶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却像疯了一样地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天赐,激动地说:“我舍不得,我舍不得。”天赐又说:“要知道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又放弃了,你就不可能再杀我了。”迦叶依旧有些激动地回答道:“小佛爷,迦叶对不起你,反正迦叶也活不了多久了,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同时双手抱得更紧了。
听了这话,天赐又继续说道:“那你现在可以先把我放开吗?要不然,我即使没有死于你的蓄意杀害,也会死于你的无意杀害,虽然都是窒息而死。”听了这话,迦叶才发觉自己因为太激动,抱天赐抱的太紧了,于是慌忙地把天赐松开,重新放在了面前的干草堆上,然后静静地注视着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发觉这个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连自己都看不透了,即使涉及到他自身生死的问题都能如此坦然地面对,竟然还跟自己开起了玩笑,心中一阵哭笑不得,却又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喜悦与无奈。
而在迦叶注视着天赐的时候,天赐也在注视着他,看到迦叶的这种纠结的表情,自重生以来脑海中一些混乱的地方豁然开朗了起来,从天赐来到第三世第一眼见到迦叶的时候,内心就产生了一种违和感,原因是天赐第二世的时候,身旁服侍的佛侍里根本就没有迦叶这个人,而这样的情况本来在他第一次看到迦叶的时候就该察觉到,却受到了这个三岁孩童身体里隐藏着的情绪的影响,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去依赖迦叶,于是下意识地回避了前世迦叶并没有在他身边服侍的事实。
而看到迦叶对自己做的一切,天赐就明白了,自己前世能够平平安安地活到了七岁,但是身边根本没有迦叶这个佛侍的原因。事实上,天赐基本上猜出了答案,上一世,在他没有重生之前,在这个身体三岁的时候,发生了与现在一模一样的事,而迦叶在那时也如现在般放弃了杀死“天赐”,但“天赐”虽然捡回了一条小命却因为没有星运魂符而没能醒来,于是,下不了决心杀死“天赐”的迦叶决定安全地把“他”还回去,竟然抱着昏迷的“天赐”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这间废弃的宫殿,想要故意被人发现。结果很简单,你说内奸能有什么好下场。于是,迦叶就从“天赐”的世界里彻底地消失了,但是获救的“天赐”却在醒来后知道了自己最亲近的人竟然想要杀死自己的事实,所以很伤心,甚至有一段时间情绪一直很低落,而不忍心看着自己儿子这样伤心的忘忧佛陀便施法让“他”忘记了有关迦叶的所有记忆,所以当现在的天赐从第一世所在的世界里重生到第二世的时侯,关于迦叶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想明白了一切的天赐,平静地注视着迦叶,然后严肃地说道:“无论你还杀不杀地了我,我都想死个明白,所以关于我下面所问的问题,你要认真地回答。”迦叶见天赐如此严肃的样子,自己也不由得严肃了起来,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天赐:“如果我没猜错,你是魔族人,那我问你,你是受什么人的派遣,以什么样的方式潜伏到佛域中来的,而且还能让我的父亲也察觉不到,把你安排到我身边。”
迦叶:“是,我是魔族人,是刚刚死去的那位魔皇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把我派遣来的,魔域的皇族中有一种神奇的法术叫做‘抽魂托生术’,是把一个人的神魂抽出来通过特殊的方式让他托生在自己想让他托生的某个范围内,这种法术是专门用来安插带有特殊任务的内奸的,需要提前预定好托生人原有神魂的觉醒时间,而托生的那个人在预定的时间到来以前将无法与魔域中人取得联系,并且会失去原来的所有记忆,然后像个正常人一样出生、长大、生活,无论是身体还是神魂都不带有原来的一丝痕迹,所以无论是魔域的人还是佛域的人都难以察觉到我。而我是在机缘巧合下入的佛门,又在机缘巧合下被佛爷选中侍奉您的。并且我也没想到,今晚在给佛爷发完密信一刻钟后,我原有的神魂便觉醒了。”
天赐听完后无奈地抽了抽嘴角,在心里硬气了一把:“好,这么机缘巧合的事都被我碰上了,算我八字不好,我认了。”然后继续问。
天赐:“如果上一任魔皇这么厉害,能在你神魂未觉醒、难以被察觉到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你并且知道你来到了我的身边,还能在这之后发布让你在神魂觉醒时除掉我的任务,怎么会死在他弟弟的手中?”
迦叶:“没有,上一任魔皇并没有察觉到我会来到小佛爷的身边,而且对您不利的任务也不是他对我发布的,本来所谓的特殊任务,行动的范围虽然有所限制,内容却比较宽泛,而且都是在托生之前接受的,我接到的是只要做对佛域有害或对魔域有益的事都行。但必须在觉醒后的三个时辰之内让魔域的人见到成效,否则超过三个时辰我就会全身溃烂而死。但是,即使任务做成功了,在做完任务的一刻钟之后,我也会被打入神魂中的天罗魅兰汲取掉生命力,彻底消失在天地间,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这是为了不给敌人留下任何把柄,而这一点在我被派往佛域之前并没有人告诉我,我是在原有的神魂觉醒之后才知道的。不过,就算提前知道又能怎样。”说完,竟悲伤地低下了头。
而天赐看了心中也是十分不忍,伸出手来想去安慰一下这个身不由己的男人,却在自己的手连迦叶的衣角都没碰到的时候,就听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其实,要是在佛域,我不一定非要杀小佛爷的,毁上几万亩灵田或者毁了一处灵境,实在不行偷上一件比较珍贵的法宝寄回去都能交差,偏偏这次我跟着小佛爷来到了兽域,身边又只有小佛爷一个佛域之人,而且任务的范围限定在了佛域,如果牵扯上兽域就算任务失败,所以……”还没说完,迦叶自己就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继续说了。其实,他还隐瞒了一件事,就是魔域的皇族会根据托生人完成任务的难易程度来决定发给其家属的抚恤额度,所以托生人都会尽量挑值钱的任务来完成,如果他今晚真的把天赐给绑了回去,估计他一家都会成为魔域里的大贵族,但是怕太打击天赐,迦叶就没说。
天赐听完后默默地收回了自己早已僵化的手,然后默默地祈求着:“老天,能不能让我所有的怜悯之心都喂狗?”咬了咬牙,坚持继续问。
天赐:“那你是为什么抛下家里的人来干这种必死无疑的事的?”他从方才迦叶的挣扎中,感受到了一份特殊的温暖之情,所以才问了这个问题。
迦叶听到这个问题时,再也没有了回答前两个问题时的轻松愉悦之感,只见他用一种充满怀念和不舍地口吻,回答着这个问题:“是为了我的妻子和我走时她肚子里那还未出世的孩子,我的妻子是个很善良的女人,因为我给她摘了一朵天罗兰花,她就答应了嫁给我,可我能够给她的也就是一朵天罗兰花了,在魔域时我只是个贫民,没有什么能力让她过上好日子,虽然她不在乎还时常安慰我说:‘再苦再累,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会过的很幸福’,可我不能就这样让她委屈地跟我过一辈子,终于,在她怀着我的孩子八个月的时候,有一个黑衣人来到了我的家,我知道能让她过好日子的机会来了,并且这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机会,我答应了那个黑衣人的所有要求,而那个黑衣人则承诺到,我不在的日子里会好好照顾我的妻子和我未出世的孩子,而且我未出世的孩子在长大后也可以得到进入贵族侍卫队的机会。因为这份承诺,我隐瞒了事实,然后告别了依依不舍的妻子和还未出生的孩子,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然后他又用一种期待的口吻说道:“我走的时候,我的孩子还未出生,我不知道他(她)是男孩还是女孩,也不知道他(她)长什么样子,但是我知道,他(她)一定会像我一样深深地爱着他的母亲,并且是个跟他(她)母亲一样善良的人,我很后悔我当初的决定,所以不希望他(她)像我一样为了那些看起来重要的东西而放弃了真正重要的东西,也不希望他(她)背负太沉重的压力,我对他唯一的期待就是在每年春天,天罗兰花漫山遍野地盛开着的时候,他能替我摘一朵插在他(她)母亲那柔顺的发间,告诉那个被我辜负了一辈子的女人:‘他(她)将永远像他(她)的父亲一样深爱着他(她)的母亲’。”
天赐听完这段话,也不由得为之动容,因为他感受到了一种自己永远都可望而不可即的骨肉亲情。于是,他用自己的小手握紧了迦叶那双大手,坚定地说道:“那么,为了保护你心爱的家人,我们合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