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谢谢你。”
蔡景天说:“不用谢我,我这么做亦是为了我自己。”
夜已经深了,船家也要休息了,蔡景天便拉我下船说:“我送你回去。”
我不愿意回去,那不是我的家,不是我的地方,那小院子里,属于我的东西少之又少。而解肃的气息,随处可见,见则心痛。
我和蔡景天并肩走在街上,因是深夜,便瞧着街道两旁的小楼上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摇着袖子,扇子,帕子发出嘻嘻哈哈的声音。
我微微抬头看她们,想起自己,我说:“我们去喝酒吧。”
蔡景天一皱眉,我便知晓他要说什么,于是连忙捂住他的嘴,模仿着他的样子说道:“楚楚,你是病人,这样对你病情不好。”
模仿完,我松开手,笑着看他。蔡景天无奈的笑说:“你倒成了最了解我的人了。”
我噘嘴说:“我这辈子鲜少做了什么自己愿意的,为了自己的,快乐的事情,如今一生将尽,你竟还忍心拒绝我的要求,果真是薄凉。”
蔡景天伸手告饶说:“好罢好罢,我们去喝酒,仅这一次,下不为例!”
我连忙说:“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心中却暗想,谁知道我能不能活到下次的时候呢。
事实上,得知自己快要死了的感觉是相当的微妙,你不知道自己将死于哪一刻,于是总要将这一刻尽力的去活。
虽我们身在花街,蔡景天并没有讲我拉到花街上的小楼里喝酒,而是找一巷角酒摊,沽了一壶酒又取了两只小杯子说:“只一壶。”
我轻笑:“你轻看我。”
蔡景天说:“又不是要醉,只想你开心一点罢了。”
我拾起酒杯,在掌心翻转,仿佛漫不经心的问道:“只要我开心就好?”
蔡景天顺理成章的点头。
这句话太熟悉了,我喝一口酒,吸气极深,于是不仅嘴里,胃里,甚至连肺里都被酒气滋润。记忆里也酒香肆意。
我也有过在小楼里待的日子,那时候,也并没有直接住进解肃买的院子里。
我和解肃相处的时间不少,单独相处的时间却不多,总是要等到客人散去,我们才能拖着疲惫的身子相互依偎一下。
那时候往往已经午夜,解肃总会用一些烂戏码想逗我开心,比如给我送东西,送很多的东西,大到琵琶古筝,佛像玉器,小到发簪胭脂,点心糖果。
我都不知道他是将那些东西藏在哪里,只知道,待只剩两人时,我便靠近他要靠着他的时候,他总会将东西塞我满怀。
然后像是不在意,可是又掩饰不住不在意的问我:“可有喜欢的?”
起先会被吓到,后来才知道他是想要我开心。
有人送东西自然开心,我便调侃他:“解大少是将走过来的整条街都包圆了给我送过来吗?”
他便回我:“并不是,这里面可一件便宜的东西都没有,都是独一件。”
他说独一件的时候,我便知晓,这其间是花了心思的,并不像我看到的满怀乱七八糟的随意。
我便笑得灿烂,觉得心欢。
可是,日久天长,再稀罕的东西在我眼里都是一钱不值,只一点让我心欢,它们是解肃送的。
有一夜,解肃问我,他说:“楚楚啊,你到底想要什么呢?我究竟还有什么没有给你?”
我几乎脱口而出说:“只想与君长厮守。”可是又觉得直白肉麻,于是我指了指天上的月亮说:“想要月亮。”
解肃抬头看看月亮说:“你要什么样的月亮。”
我哑然,月亮还能有什么样的,本就是一句玩笑,倒被解肃讲得认真了起来。我没有回答,解肃居然就这么一直等着,像是等我回到。
我瞧着那日月亮是个弦月,于是说:“想要一轮圆圆的月亮,像人能团圆一样。”
解肃也看月亮,沉默了。
我觉得自己似乎惹解肃不开心了,像是讲了一个失败的笑话,为了弥补,我伸手盖住了他的手。
他反手将我抓住说:“你等我几日。”
莫名其妙。
几日后,解肃请我去踏青。亦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便穿着漂亮的衣裳,戴好斗笠面纱,丫鬟油伞,坐着小轿出城。
有解肃在旁边,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我便闭目养神,醒来时竟已黄昏,叫醒我的是寺庙的暮钟。睁眼看到第一人便是解肃。
我们仍坐在轿子里,只是两旁的帘子拉开了,外面的轿夫和丫鬟不知被解肃打发到何地去了,此处地势很高,透过窗子向外望,只得低下头瞧风景,若是平视便只见金黄赤红的云彩。
解肃的剪影映在云彩前,颀长而清晰,他的眸子只折射出一点点的金光。而他脸的边缘却是夕阳伪造的圣光万丈。
我从他腿上直起身子,险些和他撞到一起。我说:“你在看什么?”
他扭头看向窗外说:“夕阳。”
此时才瞧得他侧脸的清晰轮廓,五官分明得像是女娲娘娘最好的创造。我说:“想不到我睡了那么久,说是踏青,结果一步也没有走动。”
解肃揽我的肩说:“是近日你太累了。”
我说:“如今局势这样,不多费点神如何能安身。话说回来,这里是哪里?”
解肃轻轻地拍着我,似乎想抚慰我,他回答道:“隐彤峰。
“隐彤峰?坐收云海隐彤峰的隐彤峰?”我追问,“来这么远怎么高的地方来干嘛?”
解肃看着我,嘴角勾了勾,这样可太撩人了。他似乎心情有点好,声音带了点笑意,他说:“嘘。一会你就知道了,你饿不饿?”
我摇摇头,没有什么感觉。
此时太静了,静得仿佛能听见飞鸟归巢的声音,听到云海流动的声音,听到太阳回家的声音。
然后,日夜交替,月亮升起来了。
解肃带我走出轿子,脚下的地并不太平整,我说:“这么难走的地方,你怎么让人抬着上来的?”
解肃一挑眉,我便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我从未见过那么大的月亮,一点一点的升起来,起先是一点点,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变成一半,然后是完整的一个。圆圆的,白里透着金黄。
我说:“原来今夜是十五。”
“不仅仅是十五。”解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