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肃对别人总是不太客气,仿佛所有人都不能入他法眼,所以我竟能陪他不短的三年,也算是大幸事。
当初我常常为了要帮他笼络人才费尽心思,低声下气。而他,对我的低声下气有时候嗤之以鼻。
他总认为我在做的一些事情多余,住在菜场里的前朝文豪有何用?打铁的江湖好手又有何用?甚至他时常想不明白,客客气气的去和那些人说话的我有何用。
解肃是要做大事的人,皇城里的商人,但凡活得滋润的,大多和官场有些勾结,而如今天下平安,皇帝陛下身体康健,贵妃权势日益滔天也是大有内幕的事情。
思绪又开始飘远,这时候,一个小乞丐扯着我的衣角说:“姐姐,那个凶巴巴的爷真的不来了吗?他那时候打你打得好凶,你们能分开真好。”他话说得由衷,那是真心为我高兴的表情。
可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清醒过来,摸摸自己的脸颊和嘴角,伤痕早就愈合了,一点疤也没有留下,只是身上的伤能愈合,心里的伤能愈合吗?
我若是仅仅只是为解肃付出这一百个巴掌,两人皆是清清白白,一清二楚,干干净净,我兴许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只可惜,还有那些别的,我不说,他亦不知晓。
我不能说,所以他不知晓。
不知道也好。我忽然想到,他要是知道,对我许是满心愧疚,又或是后悔,愤怒。我只想他做一个快快乐乐的人,无论他想做什么,且去做吧。
这时候,去送玉佩的孩子回来了,他模样偷偷摸摸的,见到我们又大笑起来。别的孩子问他说怎么回事。他只瞧着我说:“姐姐,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问:“怎么?”
他说:“我起先去送东西的时候那守门护卫是驱赶我的,我不想辜负姐姐,便大叫韦语堂公子的名字,于是那些护卫说,公子已经入睡了,我要是再胡闹便将我叉出去。当时闹得很大,我险些以为我回不来了,还是韦语堂公子救了我,他问我何事,我说给他送东西的。姐姐你没看到他看到那东西的表情,先是一怔,然后是大惊,最后几乎拎着我的领子问这玉佩的主人在哪里。”
我于是不由自主的也四下瞧瞧说:“你没告诉他吧?”
小乞丐说:“没有呢。所以我就打个马虎眼溜回来了。姐姐我们去吃宵夜吧。”
我说好,便领了一群小乞丐,到街口的馄钝店吃东西。
我心中有一点点的欢愉,想象着韦语堂吃惊的模样,觉得畅快,且由他担心惊奇去,我自过我的日子,便不再多想。
这一夜,许是因为吃饱,许是因为欢快,竟没有什么噩梦魇着,亦没有疼痛苦难,我睡得很好,又是起个大早。
醒得早身心舒畅,正准备好好装扮一番去吃个早餐。想起来,很久没有过这种有人气的日子了。解肃偏爱精致可口的小点和清亮的粥品。我没敢告诉他,我爱豆浆油条,爱油澄澄的大饼子。当初因为我爹不让我吃大饼子,我险些离家出走。
推开门去竟正好看到蔡景天。
他也看我,于是笑了起来。我亦是轻笑说:“我猜你必然不是恰巧路过。”
蔡景天说:“我一路问着小乞丐来的,你瞧,铜板都打赏光了。”他说着掏出自己的钱袋,倒出几枚铜板对我苦笑。
我说:“我怎么总是在吃饭的时间碰到你?”
他说:“因为我总担心你不吃饭。”见我锁上了门他说,“先去吃早饭,然后我带你去逛逛好不好?”
我想到自己的岁月所剩无多,若是坐在家里,定又是昏昏沉沉于是盛情难却的答应了他。
早餐吃的是油澄澄的大饼子,我抱着饼子干啃,一会,蔡景天又端上两碗豆浆说:“你这样吃得上火,对身体不好。”说着把豆浆递给我。
我喝一口问道:“甜的咸的?”
蔡景天看着我,缓缓地说:“还没有加佐料,你要甜的还是咸的?”
我说:“糖,多来点糖。”
他便从糖罐里给我舀了满满两大勺糖,看得旁边的小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我心中又暗自发笑。
蔡景天定然以为我已经失去了味觉,又不敢和我明说,这豆浆分明是甜的,我还能尝出来,只是味道已经寡淡得很了,我咂咂舌头,把多加了两勺糖的豆浆喝得津津有味。
蔡景天看我吃早餐,自己倒是吃得少而缓慢,我便坐着等他。我说:“你今日不用坐堂?你师傅不逼着你看病人?”
蔡景天说:“还有那么多师兄弟呢,更何况你也是我的病人。”说罢,付账,起身,“我们去哪里?”他问。
今日是十月初四了,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秋天亦没有什么好风景,残花败柳的,总不能去看人家农家收获吧?
我便笑:“你约我出来,竟没有想好去处,我从未见过那么不负责任的男子。”
他似被我说得脸红,半晌才开口:“只是想约着你出来,多接触点人,多看看风景,你总是太悲观,这样对病情不好。”
我假装不高兴的说:“你张口闭口都是病情,果真是个大夫,没有半点意思,我且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去月老庙?”
他转过脸来,看着我的眼睛问:“你确定?”
我说:“我确定。”
虽说是月老庙,但是也分淡季和旺季,往往逢年过节人便多。此时时辰尚早,又非节庆,人少得可怜,亦或是如今相信神话的人也日益稀少了?独有我,仍相信着千里姻缘一线牵的红线,相信一个白胡子老头站在天上俯视着因为可笑恋情痴嗔欢痛的男男女女。
月老庙的庙祝看着大早而来的两位客人,似有些奇怪。男子衣装深沉谦卑,显得气度沉稳不凡,而女子的服饰虽精美却带着一丝风尘,似有些不相称。
但是他还是迎上去问:“两位是来求姻缘的还是来合八字的?”
男男女女结婚前,总是要拿着八字到月老庙来合,看看是否天赐良缘。
蔡景天看我。
于是我摇摇头说:“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