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如今不在医馆,你不是病人我亦不是大夫,我叫蔡景天,不知宫姑娘芳名?”
我于是说:“蔡公子,奴家宫楚楚。”说完我自己忍不住笑了,“在小楼里待多了,这话说得还是那么顺口,怎么都改不过来。”
“楚楚姑娘,你教我蔡景天便好,不需如此客气。”蔡景天闻言,似不知似的,并不与我谈小楼之事。
我说:“哗,您也太不客气了楚楚姑娘也是你叫的?”
他便叫:“楚楚。”
于是我便只能叫他景天了。
白被占了便宜,无以为报,于是只得多吃饭,我几乎忘了自己饿了多久,于是饭菜上来的时候我掀下斗笠,撤了面纱,几乎一顿狼吞虎咽。
幸好这是个小馆子,人不多,亦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我。一碗饭毕,我举着碗看着蔡景天说:“你介不介意我多吃一碗。”
蔡景天说:“我见过的姑娘只有变着法的想少吃些东西以维持身材,倒少见到楚楚你这样的,胡吃海塞。”
我自添了一碗饭说:“都到我这一步还要什么身材,身材给谁看?”
蔡景天说:“我啊。”
我一口白饭在嘴里,嚼了半天,甜味肆意。蔡景天问我:“你怎么不吃菜,你这样吃饭很不好,对你的身体不好。”
我说:“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到头来不是五味俱失,五感俱丧?”
我说:“蔡景天,你说我什么时候会尝不出甜味?”
蔡景天说:“你若是好好接受治疗,兴许可以吃一辈子的糖。”他瞧着我偏爱甜口的菜这样答道。
我说:“太晚了,我从前偏爱甜食又怕坏牙齿又怕毁身材。不能食辣。若是真有一日尝不出味道了,我一定要去川蜀一代尝一尝那边的火锅。”
蔡景天说:“楚楚,你把一切都想得太死了,你不是必死,你应该好好地对待自己,你值得被好好地对待。我会一直等你回心转意。”
他是个大夫,定然早就看出我去意已决。
我只是酒足饭饱,站起身来,带起斗笠,蒙上面纱的前一刻,露出灿然一笑说:“太晚了,我早已病入膏肓。”说罢离开酒楼。
蔡景天追在我身后说:“我给你雇一顶小轿吧。”
我说:“我哪里那么娇贵?两步路你都不让我走了?”
他只得作罢,目送我离开。
我不敢回头,想走得飞快,又怕他追上来说,你走这样快不好。他是个好大夫,是个好人。可惜宫楚楚不是个好人,不是个好病人。
我走在路上,却突然感到人群疏散,于是被人赶到路边,才发现是当朝太傅的马车下朝回来了。我垂手避让,浩浩桑桑的阵容让我想起了我爹,又让我想起了太子出猎的队伍,想起了漠北的雪,想起了赫连开宇。
我缩了缩脖子,感到一阵冷风从衣领里灌进来。十月初三了,天气开始转凉了,我该多带点衣裳。
这样想着,回到了小院。挑挑拣拣的又从一地的衣裳里选了些保暖的塞进包袱里。瞧着一地散落的衣服,我忍不住发笑,觉得这屋子好似被打劫过一样,奇怪,怎么就没有人来打劫呢,正好将屋内的贵重物什统统带走,也不算枉费了解肃的一番苦心。
我是真不打算收拾那些东西了,也没有力气收拾,吃了饭混混沌沌的就想睡觉。
蔡景天的师傅对我说过,我的五感会慢慢丧失,所谓慢慢丧失应该就是我会变得迟钝,所以我呆坐着,不一会儿,困意袭来,便合衣倒在床上,进入梦乡。
还存着一丝清醒的时候,我便笑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潦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亦或是日还未落,我睡得混混沌沌的,梦也不像梦,记忆也不想记忆。我却清楚的看到了赫连开宇,他还是当年那个样子,长发飘逸,一双眼眸如古潭般深沉,可是他还那么小。
他说:“宫楚楚,你如今什么都不是了,我怎么还会和你在一起,我们分开吧。”
当时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身份,我只剩下他了,可是他说,因此,他不要我了。
我惊慌失措,却终究没有能挽回他,他还是那么小的样子,背影却高大凌然。
我和赫连开宇相遇的时候,我才十五岁,这是时间,地点是在漠北。
当年陛下五次亲征漠北,然后国泰民安,为了以示天威,便选一个时候让太子往那个方向去,说是去狩猎,可是其间意义也只有懂的人才懂。
我是不懂的,当年不过是一个懵懂的少女。然后在一个雨夜,我遇到了赫连开宇。他当时模样比我还潦倒,我救了他,收留了他,也因此让我爹蒙羞,甚至最后,和我断绝关系,只当没有我这个女儿。
而赫连开宇,他只说,楚楚,我们分开吧。
我费尽千辛万苦,将他带回中原,为的是什么。他却在我和家族决裂的时候说分开。从此,便消失无踪,再也没有见过他。
这一切有些太过痛苦了,于是我在梦中皱了眉头,大抵是太用力了,然后惊醒了。
此时正是月上柳梢头的时候,我坐起来,怀中什么东西咯得我有点难受,伸手摸出来,正是韦语堂留给我的玉佩。
我想了想,终究是要死的人了,一切都随他去吧。我万万不能进宫去找他的,但是还有一处地方也是能找到他的。于是我在深夜里推开门去。
街角处总蹲坐着一群小乞丐,我平日里待他们不赖,此时推开门,正好和他们面面相觑。他们叫我:“姐姐,大晚上你不睡觉干啥呢?”
我讲用布包好的玉佩递予其中一个年龄大的,说:“帮我送个东西呗,回来请你们吃宵夜。”
小乞丐接过东西说:“好咧,姐姐要把这东西送到哪里去?”
我说:“太傅府,说给韦语堂公子便好。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那小乞丐点点头,飞快的跑开了,剩下的那些小乞丐便围着我,朝我的院子里瞧,模样怯怯的。
我笑:“你们若是好奇就进来吧。”
“那位凶巴巴的爷不在吗?”小乞丐们问我。
我脑海里便浮现出解肃对小乞丐们趾高气扬的样子,于是低声说:“他不在,他不会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