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正在小楼里谋生,虽说只是个端茶送水的小丫头,可是那种地方,能有干净的人吗?纵使自己干净,那些来玩的达官贵人也不会这样觉得。
所以,当那个什么王府管家的侄子的手摸上我的屁股的时候,我恼羞成怒,推了他一下,却不想他竟脚下打滑,被我一把推翻脑袋撞到了墙上。
这可不是小事情,楼里的妈妈根本不打算管我,我本就不是一个太听话的丫头,她总是说:“你到了我这处还想自己干干净净的怎么可能?不过时候未到罢了,你也给我放清醒些。”
楼里的姐妹们也都提点我说,若是我不这样装模作样的洁身自好,凭我的容貌和才学,早就把街上的花魁杀的片甲不留,也不必苦哈哈的看别人的脸色了。
所以当我推到了那个算不上什么贵人的贵人的时候,妈妈甚至看都不看我,直接给那人赔了不是然后说:“这毛手毛脚的丫头就交给爷您来处置了,虽说性子差了点,但是总归是个漂亮的雏儿。”
我闻言更是又羞又恼。更多的是害怕,我望向房内的所有人,男男女女,竟都是冷漠又或者看笑话一般的看着我,我只不过是一个扫兴的小丫头罢了。
每座小楼里都有小丫头,有清倌,可是纵使最红的清倌,亦不会这样拂了客人的面子。
当时解肃就在房间内,他看着我,好一会儿,突然就在这迷之冷漠和安静的屋子里站了起来,他举起酒杯说:“今日不是要给柏公子接风洗尘的吗?怎么闹得这样不愉快?柏公子来来来,我解肃敬你一杯,先干为敬!”
说罢,他举杯仰头喝下,模样好不潇洒。
屋内却没有人动弹,只看着被我推到又已经被扶着站起来的公子。只见他迟疑的摸着酒杯,看看解肃又看看我。
解肃于是倒满自己的杯子说:“家父刚从西域收来一批珠宝名器,不知柏公子一会有没有兴趣到府上瞧瞧?”说罢举起杯子朝着那位柏公子。
那柏公子终于将眼睛从我身上收回来,举起自己的杯子,笑道:“既是解大少的邀请柏某哪敢拒绝?”说罢碰杯饮酒。
说也奇怪,两人杯子相碰的轻声脆响,就像是打开了什么的开关,一时间,觥筹交错,琵琶管弦纷纷响起,不绝于耳。
男男女女笑着闹着。我呆立在原处,那俊俏的解救我于危难的解肃公子则转过脸来看我,表情微妙,他皱着眉说:“你还站在这里扫什么兴?”
于是我在妈妈的刀眼中,收拾了地上的残骸,连滚带爬的离开了那间房间。
我现在仔细想想,解肃对我实在是太好了,至少他救了我对不对?我当时最看重的便是清白,他为我保全了,我最看重的尊严,他为我保全了。我无以为报,无以为报却还得寸进尺。是我觊越了。
之后解肃便常来我们小楼,来看我,很直白的来,不点其他姐妹,独独叫我来端茶伺候,也不做别的。
后来他知晓我亦是能弹会唱便送我琴,送我书,送我华丽的衣裳。他招待朋友便常常来这里,然后让我弹唱给他们助兴。
是他亲手将我捧成了比花魁更惊艳的身份和地位。
我想,我就是那时候爱上他的吧。
我真的以为他是在追求我,我以为他爱我,殊不知这不过是皇城阔少的一些寻觅玩物的手段罢了。
我当时天真,至今愚蠢。我甚至还在想,我的清白,我的尊严,皆是解肃保全的,如此,我人生的最后的岁月是不是亦该跟在他身边,给他做牛做马,以免来世还要在碰到他全数奉还。
我又想到裴芸那娇弱的脸,忽觉丧气。解肃有了裴芸如何还需要我,我当初离开解府他几乎感天动地,这是巴不得我走,留给他和裴芸更多的空间,嫌我占了他们的位置,脏了他们的眼。
我现在又何苦还去扰人兴致呢?
于是我叹一口气,开始收拾行李。
我东西不多,甚至可以说稀少得可怜,若是将解肃赠与我的那些衣物首饰统统丢掉,从此他便再寻我不得,我便不是我。不是解肃府上那个风华绝冠的宫楚楚。
那院内的花花草草更是带不走的,只盼解肃依旧给小厮付了钱,每日前来。若非如此,死掉的便是他的花草,而不是我们的花草。
我翻找衣柜,想翻出几件朴素寻常的衣裳。解肃偏爱荣华,爱盘金的裙子,爱刺绣的长袍,爱那些象征身份华贵的衣裳。只是我若是不在解府,如何能穿那些衣裳呢?
翻翻找找,竟在衣柜的最里层翻出一块镶金翡翠玉佩。记忆忽如潮水汹涌而来。我脑海里便回响起韦语堂的声音:“宫楚楚,你若是后悔,便拿着玉佩到宫里来找我。”
我和韦语堂从小便相识,那时候记忆总是快乐的,纵使有不快乐,小孩子如何能记得住。只可惜,后来记得住的东西,大多都是不快乐的。
韦语堂总说我不快乐,可是我从前爱笑,相反,他不爱笑。他心里藏着太多的事情了,他心怀着天下。
我捏着玉佩,忽觉得感慨万千,汹涌的记忆让我呼吸有点困难,想起蔡大夫的医嘱,我想,今日我大概是收拾不得行李了。
蔡大夫叮嘱我要好好养病,不要太劳累,不要太悲伤。
现如今,我既没有好好养病,又劳累悲伤。我只得停下手,坐在椅子上。肚子空落落的,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绵长的:“咕——”
解肃不在的日子,我这小院子从来不开火,如今厨娘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不会做饭,于是丢下一地的华美衣衫,我收好玉佩,打算出门吃饭。
许是人不经说,我吃顿饭也能遇上蔡大夫。他穿一身青色变地金的袍子,风格倒像是解肃了,如此显得他也是翩翩佳公子而不是一个成日不苟言笑的大夫。
他见我一个人坐着,便走过来坐在我对面,小二看了茶便退下了。我于是低声叫了声:“蔡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