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转身躲避,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迎面走来,解肃拉着裴芸的手走在街上,全然不顾别人的看法。
而裴芸皮肤白皙,两颊总是带着一点点浅浅的绯红,小尖下巴,让人看得都忍不住怜惜。我如果是解肃,我也选裴芸,不会选我这种看起来永远不近人情的人。
丧气。
对,我觉得大抵是因为我身上总带着一股子丧气的感觉。
我又想起来从前自己的愚蠢,我居然愚蠢的去质问解肃我和裴芸他选谁。现在想起来,就是自取其辱。我当时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我要是早点有现在的觉悟,就应该在看到裴芸的第一眼的时候收拾铺盖卷离开解府,也不会有今时今日的我了。
又或者,想是从前的小姐妹们说的,我就该乖乖的做好解家公子的一个红颜,然后乖乖的等到他腻了,好聚好散,给我一笔钱,为我送终养老。
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其实不缺那一点钱,他们不喜欢自己玩过的女人再被别人碰,自然也会善待我。
只可惜我太蠢了,我竟在见到裴芸后当着解肃的面,逼着裴芸离开他。又更加愚蠢的质问解肃到底爱不爱我。
显而易见,他不爱我。
裴芸见了我,小心翼翼的,弱得像是一只雏鸟,瑟瑟发抖的往解肃身上缩,好像我会再次欺负她一样。
而解肃也讲裴芸更往自己怀里拉了些,似乎要避开我,仿佛我是个随时会发疯的泼妇。仿佛我当初打了裴芸的一巴掌是一百巴掌一样。
我瞳孔轻颤,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不是在别人身上,就是在我和解肃身上。他也曾这样护着我,抱着我,仿佛我是世间最重要的珍宝。可是后来命人把我掌嘴一百下的也是他。
他从来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人,别人有一,他定要一百。加倍奉还这句话,真的很适合解肃。我被解府家丁扇得几乎破相,嘴角也破了,好几天靠喝粥度日。
而解肃还警告我说:“宫楚楚,你要记住,你只是我的一个玩物,别把自己当成解府的主子,你没有这种资格,也没有这种地位。”
我实在是太可怜的,我到那时候才知道,我没有那种资格,没有那种地位。我才知道,解肃的宠爱并不能代表什么。
只是宠,没有爱。
我还没有说什么。解肃倒是开口了,他惊奇的问:“楚楚,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瞧,人前的时候,他总是装得这样的翩翩佳公子,有气量,有气度,有气质。他叫我楚楚,亲切又关切。
惊奇的语气仿佛是不相信世上还有我这样的人,或者是惊奇我怎么还会出现在他面前?
我于是压低声音说:“路过。”
他却抬头看看医馆说:“你是来看病的?你生病了?我怎么不知道你生病了?”
你看多可笑,我都离开解府离开他了,我生病他怎么会知道。
我在解府的时候,我生病都不见得他会知晓。他向来是一个自我为中心的人,一个皇城最明亮的少年,如何能记得我这种蒲苇一般的女子呢?于是我敷衍的答道:“最近染了风寒,来配点药吃。”只想快点从他的眼前离开。
他似乎听得我的声音奇怪于是说:“最近天气凉了,我会叫人给你做两套厚衣裳。”这时候,他怀里的裴芸似乎不舒服的动了动。于是解肃改口说:“我让人拿点银两给你,你自己去买两套厚点的衣裳吧。”
是啊,解府的裁缝怎么会给我这种人做衣裳呢,真是脏了解府的名声,也脏了他们的手。
我并不想,也并不能告诉他,我的病情有多么的严重,严重到蔡大夫的师傅也不能马上给出治疗方法,开出治病良药,甚至不能说出我究竟是什么病的这种严重的地步。
我若说出来,想象着解肃的态度,他一定会觉得我在哗众取宠的妄想博取他的同情。然后他会警告我不要奢望,至多又是给我一笔钱。
于是我说:“好。”算是应了他的好意。
他似乎很满意,搂着裴芸从我身边擦肩而过了。
我看着他和我擦肩,呆立了一会,终于朝着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像是害怕身后有什么可怖的东西。
约定的日子马上就到了,人生匆忙,想想短短的三五日竟过得仿若流光,把不住,握不住。我总觉得自我生病以来,日子就过得虚幻,每次见到蔡大夫到下次见到蔡大夫之间回想起来总像是直接跳过了一样。
今日难得,竟看到蔡大夫亲自站在医馆门口迎接我。我眨眨眼睛,这是什么隆重的礼仪?直到我看清他严肃的脸,严肃的表情,再看到医馆里头正在看病的蔡大夫的师傅也倏忽抬起头看我。
我便问:“究竟怎么了?”
蔡大夫放低声音,于是他声音变得无比的温柔,他说:“你可不要多想。”
我便知晓我的病情果真厉害,或许比我想象中的厉害。我问:“我还有几日可活?”
“一年又或者两年。”蔡大夫说,“你不要太过悲伤,兴许还有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去找更加厉害的神医吗?”我轻轻地摇摇头,朝医馆里走去。蔡大夫的师傅在叫我。
我坐在他对面,他便用他精神矍铄的眼睛盯着我说:“我徒儿都和你说了?”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晓。
他便开门见山的说:“你这病确实罕见,我求朋友进宫里查了医书才堪堪找到一例相似的脉象。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慢慢的是五味具失,然后五感也会慢慢的消失,最后才会——”
他的话没有说完,蔡大夫便叫道:“师傅!”
我和蔡大夫的师傅一起看他,发觉他似乎比我还悲伤,不由得觉得令人发笑。于是我说:“寺庙里多少大师都等着早日飞升,我得以知道自己何日成仙你不恭喜我反而还为我悲伤?”
蔡大夫看着我说:“你应该好好治疗。”
我挑眉,问道:“怎么治疗?”
蔡大夫看向他的师傅,说:“每日过来针灸罢,多少总是有些作用的,我和师傅也会尽力帮你。”
我笑笑,并没有答应或是拒绝,只是付了今日的诊金便回家了。
又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看着那些焉儿吧唧的花草便觉得烦心。尤其是床前的那一株我都已经记不清到底是什么品种的花,更觉得烦躁。
那是三年前解肃亲手和我种下的种子,如今花叶繁茂几乎要把盆子盖住。
也就是说,我和解肃在一起已经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