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皇上是臣的责任。”姬凝菲施礼道。
尹玥则是斜瞥了眼钟麟:“哟,还是说多谢。”
“那具女尸,箐菡,怎么样了?”钟麟又问,虽身体尚有虚弱,但最关心的仍是她的安排。
“埋了。”尹玥很痛快地扔下两字。
“臣已命人将其厚葬,入土为安。”姬凝菲的说话方式则含蓄的多。
……
闻听二人说,钟麟微微一怔,须臾回过神,长叹一声:“埋了也好、埋了也好,她生前朕对不住她,死后总不能让她不得安宁。你们做的对,都下去吧,所有人都下去,朕累了、想休息。”无力挥手,他再度躺下,侧过身子、面朝内。
“是,皇上,臣告退。”
“嘛嘛,我也先走了。皇上,咱告退。”
“婢子告退,奴臣告退。”
人纷纷退去,门关了又合上,一刹那屋里安静了。
钟麟又转过身,见人都走了,才翻下床,靠着床檐,无声流泪。忆起与柳箐菡的过往,点点滴滴越是让他回味,就越是让他痛恨自己现在的无力。
她在狱里饱受折磨,带着他俩的孩子,她一直在等待,等待他解救……可他却辜负了她的期望!他何以当个父亲,何以当个丈夫!
钟麟越想越是痛苦万分,攥紧拳头,狠狠给了自己一拳,没出声,然泪流得更凶。
叫别人出去,就是为了让自己好好宣泄,他是皇帝——至高无上的君,可他亦有软弱,然他的软弱,不想也不能叫他人看到。
钟麟闭眼沉思,因而未曾注意屋门开了,有人端着盘子走了进来,开门声轻、走路声轻,他都没察觉。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尹玥;手上端着的盘子不是别物,是吃食。她想到钟麟两天差不多未有进食,便从厨房寻了些清淡的食物给他带来。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的再严、再不给情面,心里却是多少惦记。
怎道一入门便见钟麟一人靠着床暗自垂泪伤心,她有些错愕,但错愕之余,心也莫名软了几分。
把东西放到案上,尹玥有意加重几分力道,钟麟果然如她所想注意到了动静,睁开眼,警觉向四周看去。
“是你,你怎么来了。”钟麟问道,语气并不多好。有人在,他停止泪流,然双眼遮不住的红。
“怕你饿死啊~”尹玥回,同时把门关上,言语又见毒舌。
钟麟闻言皱眉,拒绝她说:“朕不饿,你出去吧。”
“出去?”尹玥狡黠看向他,向着案几走去,而后端起碗粥、拿着个陶勺,又向他走来,换了种语气、表情,可怜兮兮、泫然欲泣,“我总归帮过皇上,皇上要赶我走~。不嘛~,我就不走、不想走。”
听得鸡皮疙瘩四起,平心而论,尹玥声音好听、人亦美丽,可这样的她实在不像她,钟麟瞅她模样,看她手里拿着的东西,知道她是为他好,也就没多说,由着她性子来。
“吃点吧,不吃,身体会不行的。”
难得,尹玥语气态度这般温柔,到他旁边,挨着他一起靠着床檐,把碗和勺递了过来。
“朕说了,朕不饿。”钟麟拧道,手挡着不接。
尹玥见状火了,佯装大怒,她武功高,挨得更近,压着钟麟手半点动弹不得,接着把陶碗、陶勺递他嘴近旁,亲自舀了勺凑他嘴边:
“我喂陛下,陛下必须吃、必须!”
“你~!”钟麟也火了,他侧过头、口微张,对向尹玥,本想严厉呵斥,可触及她眼底深处的一抹柔情,他愣了,佳人的脸近在咫尺,他忽没了怒意,呆傻任她行动。
“对嘛,这才乖嘛。”尹玥见他如此配合,笑眯了眼,一勺又一勺送入他口中。
钟麟则是无意识的喉结上下移动,把东西吞下。陶碗没多大、勺又不小,几勺几勺就光了,尹玥遂把碗和勺暂放一旁,双眼看前,薄唇微启,极轻极柔道:
“项天择,这事怪不得你。你已经很好了……为她这般努力过。即便她现已不测,我相信她也是笑着的,能得你一帝皇倾情相待。”
“呵”说着,她自嘲笑了声,又悠悠、夹无限憧憬续道,
“我们女子,不奢求太多,能有一人真心相待便可,那个人,她,显然得到了。她一定是幸福的,相信我,她一定是高兴的,所以,你也别再这样难受、颓废,你要振作,把南楚这个国家治理好,让她看到,她选择的男人是多么优秀。”
“对,正因朕是皇帝,可朕,连箐菡都没保住,甚至我们的孩子,”钟麟听她说,全然不能赞同,手捂着脑袋,只有痛苦、悔恨,“朕没用、朕真的没用!”
“不是你没用,你很好、真的很好。”
尹玥握住钟麟双手,强迫他看着自己,
“你很好,真的。边疆一役你领导胜利,铲除奸臣你又有勇有谋,废除苛税你又仁厚爱民,对人对事你也极尽真诚,大度、宽容,你是至情至性之人,铁血柔情的真男子!”
她话罢,竟枕在了钟麟肩上,手轻握住他一只手,看似柔情蜜意,实则肢体僵硬无比,想着以她国师之尊,今日就费下美色,做个好人,安抚下身旁这人就是了。
“你倒是将朕说的极好。”钟麟闭上眼,终于有了笑意,没拒绝她的头和手,累了,睡得极快。
……
“不是吧,睡了?这就睡了?这么快?!”
稍倾没了动静,尹玥瞅向身侧,见人眼闭着,呼吸均匀绵长、胸口有节奏地起伏,知他该是睡了,便想将手抽出,却发现他握得很紧,若是强行抽出,定会惊动熟睡中的人。
丫丫的,尹玥瞬间火了,姑奶奶我好心好意助你摆脱困境,你TM竟占咱便宜!
由是便想强行抽离,可不知怎的,她竟心又一软,看向钟麟,见他睡得熟,突然觉得人也不是多丑,有些方面比韩兴更胜一筹。眉眼透着坚毅,受伤神情又像小孩、像小兽一样,很是纯真,以为只她像孩子,没想到他睡熟了,比她更像。
心,莫名悸动。项天择,你到底是怎样的人?
…………
“啪,啪”
“啊!啊~!别打了,别打了!”
卢安监牢,一处隐秘隔绝、处在暗阁、不为人知的牢室,有狱卒一下又一下打着鞭子。长鞭落下,声音清脆,鞭声、惨叫混杂一起,叫人心颤,一鞭下去便已皮开肉绽,更遑论一鞭接一鞭。
“箐菡尝过的苦,朕要你们都尝一遍,箐菡没尝过的,朕也要你们尝尝。”
便见这牢室,有三名年轻男子手脚都被束缚在架上,一人坐在他们正前、离着不远的椅上,还有几人穿着卒衣,或打鞭、或烙铁,没个停歇,因而惨呼亦不断,犹以一人呼的最凶。
两日前,钟麟醒来,便决定暂不返京,在卢安城就地处决人犯。但让他们死的多痛快是绝无可能,钟麟每每想到柳箐菡的死,心底就阵阵抽痛,这份仇恨,得要这三人来还,犹以那日喝醉酒男子为甚。
穿肩胛骨、断手脚筋、打鞭、烙铁、昏睡了就用盐水浇醒……两日来钟麟亲自坐阵,见那些狱卒一项又一项按他说的做。而在他这个皇帝面前,那些个狱卒下手格外的重、深。
“啊~,啊~~~!”
“你们杀了箐菡和她腹中孩子,就是伤了朕!”
钟麟喃喃,眼里空洞失神,表情难得狰狞扭曲,像机器一样僵硬动着脑袋,惨叫听得他已麻木,在这三人面前,他已癫狂欲魔,精神恍惚,他循着潜意识,有时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错了,皇上、皇上,别打了、别打了~!”
一直以来都是那日醉酒男子叫唤最多。
然钟麟不管不依,恍若不闻,狱卒也就接着动得起劲。
“你们以为最残酷的刑法是什么,”他继续开口,机械般迟缓,“五马分尸?不,那种痛只一瞬间、很短暂,实在配不上你们啊~。朕倒知道一种——凌迟。”
“知道什么是凌迟吗?”
他看向他们,好似恢复了点神智,笑得极为灿烂、恍若星辰,可笑得越是灿烂,笑意背后隐藏的杀意就越是深广,
“就是在人身上,割上三千多刀,肉一小片一小片割下,那样的痛苦,呵,是极品啊~。不过,朕只听过,还没试过,朕想着就用你们来试试倒挺好。然朕终究慈悲,即便你们杀了朕的爱妃、朕的皇子,朕也免了你们三千刀,改为一千~。朕实在是,多好的皇帝呐~!你们该谢恩,怎能不谢恩?哈,哈哈哈哈。”
掩藏于天使下的恶魔,钟麟的话语、笑声让那些狱卒都毛骨悚然,手不由自主地抖上几分,动作在紧下更为残暴。
“暴君,杀了我们、杀了我们!”
那日与他对战的刺客挣扎着、大吼着。
“杀了你们?”钟麟挑眉,下一秒便咆哮,“放屁!你们等着,好好享受这剩下的时光吧。为你们手上的血腥忏悔吧、忏悔吧,哈,哈哈哈哈!”
他话罢,起身,猖狂大笑,径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