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率先发动攻击,一片死寂,而这样的死寂持续了一刻钟——或许更长。兽群互相吞噬、蚕食的场面太匪夷所思、荒诞不经,似乎只存在蛆虫遍布的地狱,但眼前却是未来纪的人类世界,强光照得一点阴影都没有的人类世界。这样不需要发动什么预先策划好的突袭人们就获得了胜利,并且这场胜利终将载入******的史册里,在毁灭后人类挣扎了无数的岁月,终于在这场生存战争中获得了胜利。为了保卫人类的文明,人们抱着必死的决心,激励出了莫大的勇气,但这结果却让人无法欢呼,人们意识到了要面对的不是灾害,不是猛兽,而是腌臜地狱的来宾。尽管胜利了,血腥而残忍的现实却让参战的人们更加惶恐,在城市欢庆的时候,这些人平淡的面对着彻夜狂欢后的黎明。
——《废业纪.圣夜不再闪耀.第一夜.1:3》
老北依然不见踪影,同样不见踪影的还有绞绞,这让我恍惚之间觉得昨夜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迷梦。但委托还得继续,猎人虽然到了这城市,但终于跟我没什么冲突,而我唯一担心的就是教会,我是不想再跟阿依战斗一次,那太恐怖。
出门后我直接去了便士,但今天便士依然冷清。
“我猜阿依肯定不在。”
“啊,是啊。”群像打了个呵欠,“昨天的事解决得很顺利嘛。”
“什么?哦,不过我倒想起来了,当时你跑哪去了?”
“肯定是逃到安全的地方。”群像挑起眉,说:“你跟那个女人真的是疯了,敢在中央广场大打出手?而且还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最关键是,你们难不成没看见星军正好在现场吗!”
“我是受害者。”我无辜地一摊手,“刚才你说昨天的事顺利解决了?”
“对啊,原因我不清楚,反正是解决了。星军没有第一时间照你们麻烦,这是很明显的。”
“太草率了,就光凭星军的动向能判断?”
“你不懂,反正我说是就是。”
“好吧,我就信你一回。”我说,“委托的事,得抓紧了。”
“一刻都没停着……对了,大叔呢?”
我耸了耸肩膀算是答复。
“那就你,没问题吧?”
“放心,委托这种事我可是行家。”
“来。”
我们随后离开了便士,一路朝中央广场走去,这时我才听说昨天钟楼倒塌后引发的大火烧了一整夜,高大的钟楼彻底成为垮塌的废墟,它引动了地陷以及梯道的毁坏,原本通往上泉区的大道如今被阻断,要想穿过只能先清理中央广场上的废墟残骸。这让我惊讶,而很快我就好奇以及不安,因为事情莫名其妙弄成这样我却没有遭到教会的后续追罚,我不知道老北跟那个母皇谈了些什么。
但这些惊讶都不及我看到圣者时惊讶。
“喂喂!”我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连忙拉住了群像。
“别怕啊。”他说,“这是第二牧歌仅有的优点,暂时说是优点吧。如果他们没有追究你什么,你就可以认为在教会看来这件事跟发生过一样,即使你去挑衅,事情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没事就是没事……喂,你不会真去挑衅吧?我打个比方而已,你没那么贱吧?”
虽然如此,我还是有些心惊,毕竟,这人昨天差一点要了我的命。
大道旁围着不少居民,他们面带愁容,一些人低声啜泣着,看见圣者后又打起精神宣了荣光。
“无上,真是可怕的夜晚!”
圣者只是沉默,他穿过人群来到大道边缘凝视着中央广场,倒塌的钟楼以及被破坏的地面十分严重,圣者注视着地面上油画的一角,画中祈祷的人现在面容悲苦,满脸狰狞,钟楼的废墟在像隆起的巢穴,即使现在还能看见一些焰虫火蛇在其中挣扎着,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味。
围观的居民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们轻声感慨着,轻声啜泣着,轻声祈祷着。
“圣者,通往上泉区的路断了,垮塌非常严重。”星军的战士指着中央广场说。
我也随之看过去,那钟楼倒下时撞击上看台,火焰也烧烬了周围的植物,看台旁的步道直通大道,那里的墙壁已经破裂,裂缝里有些结晶闪耀——我看明白了,垮塌的原因不是因为钟楼的碰撞,而是因为老北唤来的威势。
我想起老北的那个技巧,冻雨夹杂着风暴的恐怖冲击,是能一击毁掉庞然大物的骇人威势。
“走吧,先找到宋,他应该在这里。”
“恩。”我看了看就在不远处的阿依圣者,他穿着铠甲,没戴头盔,像一尊雕像站在傍晚的阳光里。
中央广场、广场两旁的步道、看台、街道满目疮痍,有些地方只是局部受损,但是有些地方因为正处在钟楼倒塌的轨迹上,所以已经是一片废墟。但是也是今天、此时,牧人美地迎来了拨动季节轮转之弦的南风,暮春的容妆褪得干干净净,一丝世间的烂漫也不留,剩下的日子南方城市将会慢慢步入炎热的夏季。这是我从那些居民叽叽喳喳的议论中整理出来的信息。
最后再说说广场废墟——无论怎样这跟我脱不了干系——废墟上裂痕及焦痕像蛛网一样蔓延网中的油画有一副悲容,如同被捕获的猎物。
“这恐怕得清理很多年了。”群像说,“我现在觉得这简直是个奇迹,教会竟然没有审判你!”
我无视了他后面的话,说:“不至于清理那么久吧?”
“你以为星军会来做这些杂活啊?他们会交给巡夜人,但是巡夜人也属于星军,他们比普通居民以及牧人、农民地位更高,所以自然这些事最终还是会落在农民及居民的头上,但是对下泉区的人来说,这种体力活根本不是他们擅长的,棚区的人倒是很勤劳,但是你让他们搬石头恐怕效率远远比不上喂养牲口,除了喂养牲口我也没见他们能做好什么。”
“有炼金产物可以使用啊。”
“话是没错,但是要看教会是怎么决定的。跟我们没关系啦!”
我们一边说一边寻找着宋,很快我们在一条小巷里找到了他。
“翘班?”群像问。
“两份差事我只能干一份。”宋说,全副武装的他的声音十分尖锐,让人牙酸,好像是因为这个头盔的原因,因为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圣者身上。
“说说吧,具体的情况。”群像切入了正题。
“情报非常准确,东西就在地下。”宋说:“不过有一点,据说你要找的东西是母皇的私人日记。”
“什么?”我跟群像都惊讶了。
“情报是这样。”宋靠着墙,把手臂伸直挥了挥,“准备好就动身吧,好久没耍过那一套了。”
“等等!”我说,“不是我怀疑盗贼工会,只是……这也太离谱了!私人日记是什么意思?”
“嘿,真啰嗦。”宋说,“字面意思啊,字面意思!”
“就是因为这样才没办法相信!《创造》,都知道是记录毁灭纪时期科技的集合,结果是什么母皇的私人日记!别的不说,毁灭纪离我们有多遥远?母皇才多大?”
宋跟群像对视了一样,而后是群像说道:“那个,有些事可能很荒谬,但是就是事实。这个我也没办法解释,通过我们在牧人美地以及第二牧歌里的所有盗贼传回的情报,都证实了母皇不是人类……不,你理解成不是普通的人类吧。”
“你想说什么?一个活了无数个世纪的小女孩?”
“这个问题谁都没办法回答。”群像说,“你暂时就这么理解吧,总之跟第二牧歌车上关系的事有很多都是违背常理的事,学会习惯吧。”
群像说完后宋取了一套星军的铠甲给我,而我只得接受这个荒谬的“事实”。
穿戴完毕后我试着说话,果然声音立即变得很尖锐起来。而后群像赶回便士,我跟着宋朝目的地走去。我们离开小巷后就踏上了浓荫满地的步道,周围是绿色的高大树木,风来、叶摇、影纷纷,地面的碎影犹如桨下荡起的波涛。我穿着星军的盔甲,丧失了对外界的大部分感知,唯独凭借眼前所见在心里咂味着当下如是的惬意,这同时也让我对这盔甲的来历有所判断——既不会热,也不会冷,保持恒温的同时很好阻绝了外在环境的温度、湿度,多半是炼金产物。
想想也是,炼金术师只要有东西可以炼成就满足了,在此基础上越是复杂的作业越能让他们获得满足感以及与同行炫耀的资本。其他的他们也一概不问,所以教会一边购买炼金产品一边声称炼金术是种祸害这样的行为他们也全然不在乎,不能炼成的东西都不值得一提,无论是钱还是教会的律例。
一路前行遇上许多星军、信徒,我们与其互选荣光,并与星军闲话。因为盔甲的遮掩以及之前翻阅的笔记的关系,我一点破绽也没露出。而宋总能——其实也没有刻意的必要——将话题扯到昨夜的广场大火上。如此一来,我们毫无阻碍地走到下泉区一处偏僻的所在。
他侧身走进一条十分狭窄的暗巷,巷弄幽深,越往里走越是感觉走进了静夜。金属盔甲敲响地面的声音一阵接一阵地响起,我抬头看了看上方狭长的天宇——巷道周围的墙砌得很高。
“这是什么地方?”
“你别急。”
我只得按捺下心中的疑问,跟着那阵金属的脚本声前行。此时我发现宋应该是个姑娘,或者说类似姑娘的男孩子——类似。诚然星军的盔甲下传来的尖锐的嗓音不足以判断什么,但是在我穿戴上盔甲后我发现身高是无法改变的。他(她?)走在我前面,从走路的姿态以及比我还矮上一头的身高我如是判断。
我身高只有一百六十三公分。
“话说,混在星军里收集信息你不担心被发现?”我试探性地问。
“不担心,因为我本来就是星军,不存在‘混迹在星军里’这种说法。”
“你成为星军之后才加入了盗贼工会?”
“也不是,我本来就是盗贼,只是通过考核成为巡夜人,继而成为正式的星军罢了。教会的律例既多又复杂,不可能混在里面不被发现。不过我们这里生意向来不怎么样,好歹安安稳稳当了几年差,不是你们这一次要寻找《创造》,我都快忘了老本行。”
“星军也允许姑娘加入?”
“可没规矩一定……”他说到一半愣了一下,脚步却不停,而后他继续说:“你在关心这个,无聊的家伙。”
我被他一顿抢白,也不便再问什么,但几乎肯定了他……她是个姑娘。
“到了,从这里下去。”
我望了望她指的方向,那是一条向下延伸的阶梯,位于我们脚下。她带头走了进去,脚步的回音渐渐传开,我们是朝地下走去。
“这里是这个城市的排水系统。”她指了指周围。
地下的空间十分宽敞,我目测修建数条街道不成问题,水管一看就是炼金产物,修建在一些巨大的石块以及某种成群甚至成规模的石墩当中。我取下头盔,阴凉的气息顺着微风吹来的方向一再萦绕,那是种潮湿而又略微刺鼻的气味。再往前走,能看见一些零散倒塌的柱子,其中不乏完整的高大石柱。
脚下的粗糙道路仅仅供人行走简直浪费,稍作清理它可以跑马、赛车乃至举行公开的活动。照明也很好,甚至有点精心准备的感觉。我与宋虽然前行,但偶然还是会继续踏上向下的楼梯,我琢磨着再往下的话,就会变得十分危险。
“还要向下?”我看着黑黢黢的阶梯尽头问。
“不了,再下去就是地下河。”她说。
“哦。”我望了望周围,“真是个奢侈的排水系统!”
“这是当然,因为你脚下的是一整座城市的废墟。”宋伸出手在空中比划了一圈,“久远之前牧神崇拜者的组织‘第一牧歌’建立的城市,也就是耶洛因堡垒,神性之城。不过后来在教会历史上出名的‘永恒的双歌’事件中,第一牧歌败给了第二牧歌,城市也在纷争与混乱中被毁,沉入地下。再后来第二牧歌教会就在这片废墟之上建立了如今的牧人美地,曾经辉煌的神性之城现在不过是被用来当做下水管子使用,即使信仰观念上被折服也还不够,如今的教会将其永远践踏在脚下。”
“之前我从来没听说过。”
“教会内部的历史,除非异常的博学者跟异常无聊之人,其他人也不会去关注这些事,毕竟没有任何意义。”
“确实也是。”
“就是前面,那是座废弃的祭坛。虽然看上去十分高大,不过我敢肯定,整个牧人美地都没有这样的建筑。”
宋说的是一个由流水侵蚀而成的洞窟,虽说有着刺鼻的异味,但总得来说还能忍受,当我们准备躬身穿过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那个,你们好。”
“谁!谁!”我吓得浑身激灵——这种事真的很吓人!
“抱歉,不是故意的。”
那是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他手里捧着一卷图纸,穿着普通的衬衣跟牛仔裤,面带微笑看着我们。
“你是谁?”宋站在我面前,朝那男人问道。
“我叫做拉比,是名流浪诗人。”
“在这里做什么?”
“啊,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得确定一下。”那男人朝我们走来,边走边说:“二位不是星军吧?”
“不,我们是。”
“星军会来这样的地方做什么?还有,那位先生可不像星军的战士,甚至不像牧人美地的居民。”
“停下,陌生人!”宋呵斥了一声,“你手里的,是什么?”
“这个得需要您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是斥候。”我从宋的背后走了出来,说。
“啊,斥候先生,你好!”
“你好……不是,你一个诗人跑这里来做什么?找灵感?好奇?”
“正确!”他笑了起来。
“等等,常满。”宋低声对我说,“现在已经不是和平年代了,即使牧人美地看上去还是照旧,但这是因为这个城市通信十分落后的原因,现在很多奇奇怪怪的人会出现在牧人美地一点也不稀奇,别放松警惕!”
“恩。”我想了想,觉得事实就是如此,而后我对那名诗人说道:“你来牧人美地做什么!”
“开会。”他继续温和地笑着,“有我,获党的岛枭先生,猎人组织的绞绞小姐,还有市长安本先生。”
“等等,你认识绞绞?”
“啊,看来你们也认识。”
对于从不相信巧合的而言,这实在有些难以接受,但一想到这里是牧人美地——正如群像说的,有悖常理的地方——我便稍微释然了不少,当然,也只能如此。
“好吧,你忙你的,我们忙我们的。”
“抱歉,能一路吗?”
“你的目的。”宋问道。
“那里,”他指了指我们身后的洞窟,“我进去过,什么都没有。”
“你对这里很熟啊?别给我说是随便跑到这里来的!”我说。
“市长先生离开之前给了我一些东西。”他举起手里的图纸说,“这张地图是其中之一。”
“市长?私自画这里的地图做什么?”
“不知道。”
我跟宋沉默了一会,最终是宋默许了诗人跟着我们。她带头穿过洞窟,大小刚好适合通过一个体型中等的成年人,我紧跟其后,穿过一扇小门后就来到了祭坛。
祭坛看上去像是座高塔,我们正好是在底部。中央是一个七八个人合抱的石柱,向上望不到头,石柱粗糙且在昏暗的环境下呈现出一种暗青色,周围有盘旋而上的阶梯。旁边的石壁上有无数的玫瑰窗,装饰精美,阳光从外透进来,绚烂的色彩映在石壁上照出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
“就这个。”宋指着石柱说。
“这个?”我抬头望上去,极目望不到头,只看见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跟漂浮的灰尘。“妈的,这个是‘日记’?”
“你怎么不想想,你看的那些手抄的书,都是我们从这样的柱子上抄下来的。”
“好,佩服!”我说,“但是现在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我只负责找到,剩下的应该是你的事。”
我盯了宋一眼,又看来一眼石柱,束手无策。
“那里。”诗人指了指阴暗的角落,我顺着他的指引望过去、唤来光,赫然发现那是一只兽的尸体!并且尸体上刻满了字,最显眼的是正中那行用鲜血写成的:
“凡人,创造是伟大的黑夜,而知识的幻影不过晨间之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