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有些深了,雨也渐渐小了下去,夜雾浓重,水汽缠绕在空中。
一身墨袍的人打着一把伞慢慢走着,不知不觉到了云水布庄的附近,他抬头看看侧墙上楼阁的房间,还明明晃晃的亮着烛火,他不知不觉站了许久。然后转身离去了,衣襟上还稍粘着些雨水。
温初寒这夜也是睡不着,在梨花案前看书转移注意。思绪沉沉,觉得有些闷热,起身打开了窗吹吹风,却看到空荡无人的街市道上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慢慢向前走去。
温初寒不懂顾清辞深夜为何还在外面徘徊,黑夜中,顾清辞那挺拔的身影,稍显着孤寂落寞。一个几年前驰骋天下战功显赫的王爷,如今只能在这帝都管着宫廷衙门无聊琐事,换哪些有抱负的男子,都会心有不甘吧。可她在他身上看不到那些百姓说的当年潇洒狂傲,与他在屏山寺相遇之时,仿佛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她还不懂他为何突然想要反抗这命运,他的身上早已充满清冷,她不想参与到他的人生里,她只是个外来之人,却不懂顾清辞为何能处处与她相缠住。
而顾清辞也肯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毫不懂感情的人心生情愫,只是因为那日屏山寺上她挥挥衣袖潇洒离去的背影,还是在那日看到她身如惊鸿,宛若游龙的舞剑,还是与她在凉亭中执子落子,一番为他谋划的谈天,顾清辞已经分不清自己了,或许只是喜欢她房间锦被上那淡淡好闻的味道,喜欢每次醒来能看到她静静守在一边看书的样子。
他对温初寒的性别早已怀疑,只是自己不断的去推翻,他不禁想嘲讽自己。宫宴结束,他支开了马夫,不知不觉走到了这,他叹了一口,撑着伞,慢慢往王府走去。
一阵凉风过,雨丝有些飘在伏在窗边的温初寒脸上,温初寒觉得整个人清爽不少,心绪虽有些乱,她也很快安抚自己冷静下来,只是被发现是个女儿身,还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温初寒相信,自己什么都可以去解决,老头子曾经对她说过,若是一些事她都处理不了,那么说明她不够优秀,是没有能力去与家族其他少年抗衡的。老头子对她的失败一向是厌恶的。只是不知道现在她,还能不能回去,原来世界的她,是生是死,她不得而知。若是她真的回不去了,那她也得好好活下去。
望着街市上男子的身影已经融于夜色中消失不见,温初寒关上了窗,洗了洗脸,点了安神香,灭了灯,躺回床上让自己安睡。
第二日依旧是个雨天,天色显得有些阴霾,也许这南城临这风江,雨水充足,气候湿润,正如江南水乡一般。
以南早上见到温初寒之时,脸上并无异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温初寒佩服以南的心性不同与其他女子,所以她才看中以南留在身边。
“主子,我们先去长乐坊收拾了,今日雨天,怕是那些小姐们有些浮躁。”今天温初寒起的有些晚,茶烟她们都已经用过早膳了。
“嗯,去吧。”温初寒喝了一口粥说道。
“以南你把些你那歌舞技巧再和我说说。”乐瑶拉着以南去了边上,虽然以南现在跟着温初寒,但是乐瑶当初与以南关系最好,虽然以南擅舞,但是乐瑶也并不弱,两人处之融洽,也创了不少舞曲。而长乐坊的舞,现下也归月瑶来传授。
“安婶,下月初我要出趟远门。”
“主子是要去哪儿?”安氏今日做了些小笼包,刚刚端上来,觉着温初寒太过清瘦了,是要吃些油食。
“西凉。”温初寒语气淡淡的。
“去西凉做什么,可有人陪同?”福央颜担心的问着,自从以南来了后,贴身之事便不用她来做了,字也有知画她们来教,福央颜与温初寒相处时间倒是越来越少,一颗少女心倒是有些委屈。
“和以南,陪同柴王去办些公事。”温初寒的声音稍哑,轻轻的回答了福央颜,若是说温初寒在其他领域风生水起,在感情方面她绝对是一穷二白,领悟力低下如同婴儿。所以她也好奇的望了望福央颜突然扁下去的小嘴。
“主子可是去多久。”安氏盛了一碗豆腐脑放在温初寒前面。
“除去来回路程,些许会在西凉半月吧。”
“听说西凉女子个个娇媚动人,热情奔放,主子可是小心别沾了那些花草,污了你一身仙气。”福央颜莫名一些气恼,揪着帕子替温初寒加了一些糖在豆花碗里,温初寒喜欢甜食,只是用的不多。
温初寒望着福央颜的反应,眨了眨眼,突然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这央颜,不会喜欢上了她吧。别说着这女儿身没带来麻烦,这男儿身份倒是有些麻烦了。可是现下温初寒也不可能与福央颜明说,只能放任而去了。
“嗯,也许西凉女子好,再带几个回家呢。”温初寒突然心生捉弄之意,虽然已经隐瞒自己是女子已经是愧疚,从前的她从来不会理会别人,而现在的她,与福伯一家相处之后,也说不清道不明了。总是得到一些从未有过的感觉。
“主子高兴就行。”福央颜眼眸垂下,生着闷气。手指不断缠着帕子。
“嗯,带几个回来给小六子当媳妇真不错。”
“噗!”小六子差点没一口给小笼包噎死。呛的满脸通红。他可是委屈啊。他可一句话都没说呢,怎么事儿就在他身上了。含着泪望着温初寒。
温初寒心里坏笑着,这么随手救起的一大家子人,比起她从前的一个人,倒是不显得冷清了。
“主子,刚把茶烟姑娘送出门,小的想了想,要不要再去买辆马车,家里人多了,一辆日后怕是不够用。”福伯跟以南从前面店铺进来,福伯上前说了这事。
“嗯,福伯你看着选吧,也可再多备一辆,日后送些贵客,也可用来拉货物。”温初寒细细的吃着豆花,以南在边上看着,其实主子是女儿身这事一切行为都是有迹可循的,就如这吃饭的样子,细如女子,细嚼慢咽,怎么会与男子般大快朵颐,只是大家都觉得主子应该出生娇贵,待人温而有礼,一身清贵之气,也不显得如江湖漂泊之人,所以才会忽略吧。何况主子声音有些低哑,不深究,只会觉得有些雌雄难辨。
“小的明了。”福伯退下去了前院店铺打理。
“我吃饱了。”小六子放下了筷子,抹抹嘴,“主子那我也去忙了。”报了一声,小六子一溜烟的就跑去长乐坊了。
“欸,伞别忘了。”福央颜在后面追着喊道。
“无妨,给我吧,我待会给他送去。”温初寒也吃完了,站起身来。
“主子今日可是要去长乐坊。”福央颜回头,将伞放到了温初寒手上。
“嗯,下月出行,也没几日了,倒是要先把事情都交代好。”温初寒看了一眼以南,以南便去取了伞,准备和温初寒走去长乐坊。
“那主子小心别让雨水湿了衣服。”福央颜嘱咐了一声,嘟着嘴跟着安氏去收拾碗筷了。
温初寒擦擦嘴,理了理衣裳,和以南出了布庄。以南打着伞,二人不紧不慢的在街道上往长乐坊走去。
“主子可是看得出央颜姑娘的心意?”以南语调里有些轻快。
“若是知道又能如何,以南不是最了解的么。”温初寒微微无奈苦笑,知道以南想来打趣她。
“孽缘啊孽缘。”以南故作高人一般笑着感慨了一声。温初寒无奈的望着以南,以南撑着伞自己“咯咯”直笑,她知道温初寒性情温和,不会多少生气,手中的伞随着以南笑着而颤动,伞上的雨水也被甩动,溅起水花,温初寒眼眸含笑望着以南。
两人说笑聊天,来到了长乐坊。
“主子,你怎的来了。”小六子看到温初寒进门,赶紧跑了上了。
“给你送伞来了。”温初寒把手上的伞递了过去。
“就这么点儿雨又不碍事,央颜姐真是多事儿,雨大了我跟着茶烟姐她们马车回去就是了。”小六子嘀嘀咕咕的接过雨伞,跑去后院放了起来。
“那就是云水布庄的庄主啊,真是年轻俊美啊。”来喝早茶的不少人议论纷纷。
“看来云水布庄的庄主说会来指点丹青并不假啊。”
“哼,才这点年纪怎可能与大师之范媲美。”
众人褒贬不一的声音响起,温初寒没有理会,以南刚在门口收了伞,擦干了雨水才进来。
“以南,去看看乐瑶怎么样了,我去寻知画。”
“是主子。”
温初寒辩了辩声音,轻轻叩了一个房间的门。
“小姐们正在上课不可打扰又是哪家公子如此不识趣………主………呃,温公子。”知画语气微恼,已经不知道几回了几家公子哥敲门送这儿送那的俗物,打开门发现温初寒站立在门口。
“知画姑娘,打扰了。”温初寒看了看知画,知画立即领悟了。
“公子那日说会来指点丹青,我还在想哪日来呢。”知画的声调突然提高了。
“是温公子嘛!”安平听到了动静,激动的甩开笔站了起来,向门口的珠帘外张望,其他千金小姐听到后,都纷纷悄悄的理了理自己的仪态。觉得自己先被分配到学书画是如此幸运。
“公主安康。”温初寒微微行了一礼节,“各位小姐可安好。”
“免礼免礼。”安平又进入了乐不可支的状态,脸上带着痴痴的笑容。
“温公子有礼了。”各位千金小姐纷纷回应。
“今日温公子会来指点各位小姐,还有公主,所以待会按照我刚刚教授你们的技法来作一幅画,温公子会一一指点过去。不过这题,不如就由温公子出吧。”知画的性格有些清高,但是她的确有实力如此,这也是她一直孤芳自赏,遇到暮南清如此懂她之人才会陷的无法自拔的原因。
“今日这雨下的慢,倒是有一番别致,在外雨水珠帘乱入眼,内有楼阁佳人坐,便以这烟雨佳人为题吧。”温初寒望了望窗外的细雨,轻轻的说道。
话音落,各位侍女丫鬟们纷纷替自家小姐铺好纸,有些官家小姐自信满满,因为从小家中请的师傅便有教授作画,而有些小姐许是小时候专攻其他技艺,不擅长书画,还是刚沾了些皮毛,虽说是有些天赋才被选中,但还是稍稍有些扁嘴。
知画令人端上了茶,温初寒坐在一侧静静的喝着茶。房内只听到研墨的声音。
而前排的安平时而大笔挥动,时而换细笔满满勾绘,虽然安平相貌显得十分玲珑可爱,平日里行事有些刁蛮任性,但此时她低头细细绘画之神态,倒是非常的认真。
温初寒起身踱步一排排看过去,安平不愧从小受皇家教育,画出的画十分大气威严,却又透着丝丝女子柔气,温初寒看着安平作画,微微点了点头,安平公主并不是华而不实的那种女子。另外有几家小姐,这泼墨山水,将烟雨江南倒是画的十分别致。
“实景刻画小姐有些强求了,大可以挥笔将心境画出,水墨画里虚比实更容易出彩。”温初寒停在一位落笔处处小心的女子身边,弯腰指点,那位千金小姐似乎一些受宠若惊。
“谢公子提点。”
温初寒又与其他几位小姐探讨了一番,众人都觉得很奇异,不少公子哥儿都只是为了来一睹芳容,而这布庄庄主仿佛就是来办事儿一般,只谈作画,不谈风月,神态也如此认真,又有不少小姐开始有些倾心这出尘不染的少年。
温初寒当然是感觉不到这些的,她的心思并不在多少儿女情长上,何况她原本就是女儿身。只是不懂女儿心罢了。
“公主这画,湖光山色中,烟雨楼台,笔触柔和,看来是带着情意画的。”温初寒停驻在安平桌前说道。
“自然是念着喜欢的人作的。”安平毫不掩饰的望着温初寒。
“那人可真是好福气。”温初寒淡淡一说,安平的心仿佛漏了一拍,“公主这山可再画的远些,会更有通透之感。”温初寒没有抬头看安平,低头指着画的一处说道。
“姑娘们若是画好,便可停笔,我与温公子会评选出作画优秀的三人,温公子可备了好礼相送。”知画从另一侧指点完后站在众人前面说着。
约莫一盏茶之后,众人纷纷落笔,温初寒和知画挨个看过去,细细讨论,然后告知作画小姐的不足与优点,每个人都觉得受益匪浅,比家中师傅只会附庸说好强的太多。
“这次练习,安平公主,陈家小女陈雨绮,林家四小姐林意的画十分得意境,笔触有风,实在难得,云水布庄备了这月新出的唇蔻与欢颜膏(胭脂)相赠。望其他小姐平日里也多加练习,也能执笔挥出心意。”知画令人端上了几盒装着唇蔻和胭脂的锦盒,送到了几个人的面前。
“谢师傅和温公子赏识。”陈家小姐接过盒子道了一声谢。安平让侍女接过拿好,自己才不在乎盒子里是什么东西,哪怕温初寒给她一根草她也会欣喜的当宝。
“今日的早课就到这里,姑娘小姐们也都累了,也可回去好好歇息。”知画低头对身边的杂役吩咐去唤各家的马车来。
“师傅也辛苦了。”众小姐纷纷行礼,迈着盈盈小步出了房门,立即又有不少公子哥上前殷勤,而对面的房门也打开了,茶烟和乐瑶也结束了授课,让这些小姐回去休息,以南看到了温初寒,便走到了温初寒身边。
各家的马车有前有后,茶烟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各家小姐上马车。
“可满意?”温初寒低声问着以南。
“欸,乐理倒还好,都是娇贵身躯,怕没几个的心性愿吃苦学舞蹈。”以南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色摇了摇头。
“无妨,总会有的。”温初寒淡淡的笑了笑。
“主子,我倒是很好奇,世上有什么事儿能让您改这风淡云轻之色。”以南抱着双肩望着温初寒问着。
“昨日不就有么。”温初寒浅笑着回了一声,以南歪着脑袋想了想,眼眸突然带着笑意。
温初寒转身准备上楼去雅间,站在楼梯上突然瞥见角落一个身影,宁致远?只见他笑脸盈盈的望着她,那双狐媚如女子的眼睛,实在令温初寒不舒服,温初寒只是望了一眼,不动声色的上了楼。
“备些点心送上楼。欸,公主您要去哪儿?”知画刚刚吩咐人端些东西给温初寒,安平一把夺过了那杂役手上的点心上了楼。
温初寒望着突然闯进来的安平也愣了一愣,以南一听动静就上前制服安平了,安平吓一跳手上的点心也飞了出去,温初寒水袖一甩,将点心与盘子一卷,落在了桌上。
“以南,不得无礼。”
“望公主赎罪。”以南一看是安平,赶紧跪下请罪。
“公主可没伤到罢?以南也护主心切,求公主原谅。”温初寒望着安平说道。
“没事没事,起来吧,是我太莽撞了。”安平赶紧坐到了温初寒对面,笑着挥了挥手。
“公主,公主你怎么自个儿上楼来了。”安平身边的侍女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
“公主不回宫么?”温初寒拿起一个杯盏倒了杯水放在安平面前。
“我这些日子住柴王府,一会儿九叔会顺路来接我。”安平捧着茶杯欢欣的说道。温初寒听到顾清辞的名号,拿着杯子的手一顿,但是不动声色的掩盖了过去。
“公主为何不住宫里而住柴王府?”
“喔…因为母妃走后,就是九叔照顾我,父皇也是允了我住柴王府的,倒是省的建公主府了。”安平的笑容微微有些苦涩。
“是在下多嘴了。”温初寒注意到了安平的情绪变化,正如她一样,从小父母也不再身边,问老头子,老头子也不肯说,她从未想过能有什么父母关怀。
“不不不,我当然什么都愿意和温公子说啦。”安平有些着急的辩解着。
“公主若是一直这样天真率性也是可爱的。”温初寒将一盘糕点移到了安平面前,“公主怕是会有些饿,吃点糕点吧。”
安平一愣,眼前的少年是夸她可爱吗?不觉的脸颊红了红。慌忙拿起一块糕点掩饰自己的害羞。
温初寒本来要和茶烟一干人交代一些事,现在安平在这,也只能晚些回去再说,现下只能陪着安平等顾清辞。
“公主早课的画可还在?”
“在的,如心。”安平唤了身边的侍女,侍女赶紧将画拿了出来。铺在一旁的案椟上。
温初寒执起笔,细细勾勒,一只乌篷小船便出现在这泼墨山水画中,温初寒换了细笔,落笔飞快,不一会这船上一位柔情多姿的女子正抚琴,衣带飞舞,而船头又加了一位披着蓑衣的少年在独钓,整幅画更有江南烟雨之味道。
安平在一旁看的惊喜,果然是她爱慕的少年,是如此才华出众。那抚琴的女子,画的是她么?安平心里悄悄地想着。
“温庄主的丹青果然名不虚传。”一道温和的声音突然响起。
“九……九叔。”安平才发现顾清辞站立在自己身边,自己看的太入迷竟然没有发觉。
“柴王谬赞了。”温初寒放下笔,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
她还在恼昨日之事么?顾清辞垂下眼眸想着。
“既然柴王已经来接公主了,那公主也快些回去休息吧。”温初寒收起了画,递给了安平身边的如心。
“安平,走吧。”顾清辞看了一眼安平,转身出了房门,安平赶紧跟上了脚步。
让安平先上了马车,顾清辞回头望了望长乐坊,那你是画上的少女,还是那独钓寒江的少年呢?顾清辞收了伞,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