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是可怕的,有人说,谣言重复百遍就成了“真理”,有的谣言有它的长期性,但谣言不是事实,终会被揭穿的。可是,谣言虽被一次一次地揭穿,但却不能根绝。
自从斗争了敖其尔后,孔冬的脑海里常浮现出“巴音花草原”几个字。
他虽不了解这个草原的具体情况,但听说它是全旗最好的牧场,也是全旗大牧场之一,而且地理位置非常重要,要开辟北部的工作必须首先开辟巴音花草原。也就是说,控制了巴音花草原,才能挺进北部。孔冬与尤才、赵进、敖拉扎布、巴音等人商议后,决定尤才同巴音、其其格、赵进、乌力吉、阿斯楞、满都呼以及三个工作队员到巴音花草原了解情况。满都呼是敖其尔家的雇工,曾去过几次草原,对那里的情况比较了解。他们天蒙蒙亮就出发了。他们越过一个大沙坨和几座青山到了巴音花草原的边沿,站在山垭口上远眺,对面的远山隐隐约约,中间是草原,条条像白色飘带的溪流曲曲弯弯地分布在草原上,溪水流淌得很慢,就像静止的一样,在那些溪流大转弯处,还生长着丛丛灌木,是草原,是水乡,又是水丰草茂的好牧场。那些蒙古包,有成线成片的,也有零星的,远望就像朵朵蘑菇。羊群似白云,牛群马群像彩霞,远处传来阵阵“哞哞”声。不论是青山还是草原,都像是水洗过的一样明快洁静。大家忘情地欣赏草原的风光,呼吸着草原的清新空气,真是痛快,那“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就在眼前,真是迷人。
他们从山垭口下到山脚,看得更清楚了,蒙古包的外面停放着勒勒车,还有大小不同、高低各异的栅栏。有的妇女用木棒捣鼓筒里的什么东西,有的坐着干活路,有的进进出出搬腾什么物品,儿童们在玩耍,呈现出一幅美妙的草原生活图画。这时,忽然响起了呜呜的牛角号的声音,妇女和儿童都躲进了蒙古包。不一会儿,有七八个男子,有的拿着猎枪,有的拿着大刀,有的拿套马竿,骑马飞奔而来,摆成一条横线,看样子是不准这些不速之客进入草原。眨眼间就增加到几十人。尤才很吃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满都呼说:“这个地方很少有人来,他们看这么多骑马带枪的人,有戒心。不要紧,他们认识我,你们在这里稍等,我过去向他们说明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满都呼独骑过去,老远就呼喊:“巴达尔呼老人,乡亲们,我满都呼来看望你们来了!”
“啊,原来是满都呼,你好,怎么事先也不打一声招呼,来这么多骑马带枪的人使我们吃了一惊!”
满都呼指着尤才等人说:“他们是旗里来的大官。不过,现在是人民政府,和过去当官的不一样了,他们都是善人,对老百姓可好啦。他们担心你们害怕,才要我先来向你们说一声,快请他们过来吧!”
巴达尔呼仔细端详了一阵说:“满都呼说得不错,他们是善人,和先前的官们不一样,要是先前那些官,早就冲过来了,哪能等我们回话。人家有礼貌,我们更要有礼貌。走,咱们去欢迎他们!”
尤才他们见牧民过来就先下了马,巴达尔呼他们也下马向前,满都呼一一作了介绍。尤才握住巴达尔呼的手盯着老人看,只见脸上皱纹纵横,两眼却炯炯有神,皱纹显示了他的年轮,眼神表现了他的刚强。尤才热情地说:“老人家,我们是旗人民政府派来的,到巴音花草原来看望乡亲们,事先没有来个信,惊动了乡亲们,实在是对不起,向大家赔礼了!”说着鞠了一躬。
巴达尔呼慌了手脚,也深深地还了个躬说:“天变了,天变了,自古以来哪有官给老百姓鞠躬赔礼的,实在不敢当啊,你们是好官,我们放心了。走,快到我的帐篷里坐!”
他们上马径直到了巴达尔呼的帐篷前,巴达尔呼将尤才他们让进帐篷。只有一个用三块木头钉成的小板凳,让尤才坐了,其他皆席地而坐。
尤才坐下后看了看,帐篷破旧不堪,补丁摞补丁,正面铺着一张破烂毡子,上面放着一张拼凑起来的破羊皮。中间有只豁口的铁锅,里面放着一个砂罐煨着奶茶,哈那上挂着一些发黑的奶渣干。这就是老人家的全部家当。
邻居送来一些吃的,大家就聊起来了。满都呼抢先把共产党领导宝龙浩特的农牧民翻身做主人,成立农牧民协会和民兵,斗争敖其尔的经过说了一遍。巴达尔呼听了非常惊讶,心想,共产党不是妖魔鬼怪吗,怎么领导农牧民翻起身来了呢?可满都呼也不会说假话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真弄不明白!
巴音看出了老人的心思,把共产党是什么党,实行什么政策,孔冬和尤才来了以后如何建立人民政府,领导穷人翻身做主人等作了进一步的解释。巴达呼心想:这个尤副旗长无疑就是共产党了,可他不是青面獠牙、血口利爪啊!巴达尔呼终究是见过世面的人,又想,官府和财主们不是也说“独贵龙”是魔鬼吗,我参加“独贵龙”自知不是魔鬼,可能也是官府和财主们吓唬老百姓的,于是问:“尤副旗长,你是怎么成了共产党的?”
尤才和善地说:“我和这位赵进同志都是青年学生,为了打日本鬼子参加共产党的,因为共产党是真正为了国家和全民族的解放而抗日的。咱们的巴音同志,是你们本旗人,而且是个大学生,也是为了老百姓翻身做主人,建立新白音旗和新中国参加共产党的!”
巴达尔呼又惊奇地问巴音:“你也是共产党?”
“是呀,我阿爸是善吉米图,是个教书先生,还是个贵族哩!”
巴达尔呼心想:说共产党青面獠牙吃小孩,定是官府吓唬老百姓的,就同说“独贵龙”是魔鬼一样。他情不自禁冒出一句:“‘独贵龙’想办没有办成的事给共产党办成了!”
大家一听“独贵龙”都摸不着头脑,尤才问:“老人家,你刚才说的‘独贵龙’是什么意思呀?”
巴达尔呼长叹一声说:“民国初年的时候,我老家那个旗的王爷,吃喝嫖赌,重用坏人,苛捐杂税,明抢暗夺不算,还大量出卖好地,把牧民们赶走,牲畜大量死亡,百姓苦不堪言。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有几个人领头成立了‘独贵龙’反对王府的腐败,斗了两年,死了好多人,打进了王府,王爷被迫承认有错,答应取消苛捐杂税,停止卖地,惩处坏人,并从王府金库中拿出银两帮助那些外流的牧民回乡。‘独贵龙’的头子们轻信了王爷的谎言,把‘独贵龙’解散了。哪知,一解散,王府就把几个头子抓起来杀了。我无法在本旗生存下去,才逃到这里躲藏起来。那时我还年轻,现在老了,不中用了!”
尤才无暇详细了解“独贵龙”这个组织的性质,只是从反王爷的腐败来说,是个带有革命性质的群众组织:“老人家,这么说来,你老还是个老革命哩!”
他们只顾聊天,却没有发觉那些牧民都悄悄地溜了。走出帐篷一看,草原静悄悄的,偶尔看到个把成年人慌慌进出帐篷,却看不到一个小孩。
尤才他们到附近帐篷拜访,可是篷门紧闭,不让外人进去。这下尤才懵了,刚才牧民们还在听满都呼讲宝龙浩特的事情,怎么突然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只好又回到巴达尔呼的帐篷里,请教老人家是什么原因?
巴达尔呼想了想大笑说:“是这么一回事,准是他们听说了共产党给吓走了,不要说他们,我一听说共产党心里就紧张,我要不是参加过‘独贵龙’,不也吓跑了。这里的人谁也没有见过共产党是什么样,但都听说共产党共产共妻、青面獠牙、血嘴利爪、专吃小孩,你说谁不怕?”
尤才诚恳地问:“老人家,你说怎么样才能向大家说清楚,那都是日本人和国民党欺骗老百姓的谎言呢。”
巴达尔呼说:“这事看起来很难,却又不难,慢慢来。不是我说大话,这里的百姓都对我很好,我从来没有做一件对不起乡亲的事!他们相信我。
这里的牧民很朴实,很直率,很善良,他们容易上当受骗,但他们相信事实,一旦看到真实的事情,也很容易改变看法。眼下是要他们看到共产党不是青面獠牙,是对老百姓很好的人,一夜之间他们的看法就全变了!我先劝一些人出来看看共产党!”
巴达尔呼在附近几个帐篷转了一圈,果然来了二三十人,多半是上了年纪的。他又要一个年轻点的人帮他把勒勒车摆平稳,站上去大声问:“乡亲们,你们怕不怕共产党?”
“怕,太吓人了!”
“为什么怕呢?”
“共产党共产共妻,青面獠牙,吃小孩……”
“乡亲们,你们有见过共产党的没有?”
“谁也没有见过!”
“那么,现在就请乡亲们看看共产党是个什么样好不好?”
一听说要他们看共产党,有人吓得倒退了几步。
巴达尔呼请尤才上了勒勒车,指着他说:“这是旗里来的大官,他就是共产党,你们怕不怕?”
“啊呀,共产党原来是这样?不怕!”“这么好看的人怎么成了共产党!”“长得这么俊,不仅不怕,还挺教人喜欢哩!”一位老大娘的话引起人们一阵笑声。
巴达尔呼接着介绍了赵进,然后又指着巴音说:“乡亲们再看看,他叫巴音,是咱们旗的人,也是共产党,你们怕不怕?”
“怎么,咱们蒙古人也有共产党,那还怕什么?”
尤才对其其格说:“其其格同志,你虽然还没有正式入党,其实你也是个共产党,也上来让老乡们看看!”其其格当然很高兴,也上了勒勒车,尤才说:“乡亲们,她叫其其格,也是共产党,你们怕不怕?”
全场轰动了:“仙女般的女娃也是共产党!”“她怎么长得这么俊,比想象的仙女还要好看,天下难找!”“共产党一个比一个好看,我要仔细看看!”那位老大娘挤到勒勒车跟前又喊起来了。其其格把她拉上勒勒车亲热起来。下面有人喊:“大娘,你不怕共产党把你吃了!”全场大笑。
尤才站在勒勒车上大声说:“乡亲们,我们是来看望你们的,能见到这么多乡亲我们很高兴。我首先要说的是,有人散布共产党很可怕,因为共产党是为人民办事的,和牧民是一家人。日本帝国主义、国民党反动派、蒙奸、汉奸和那些欺压人民的恶霸最怕共产党,更怕老百姓与共产党接近,就制造谣言,挑拨老百姓和共产党的关系。可过去你们谁也没有见过共产党是什么样,今天你们亲眼看到了,我们这几个共产党员,哪一个也不是青面獠牙吧,更不可能吃小孩吧!”全场哄然大笑,尤才接着说:“眼见为实,希望乡亲们再不要上那些坏人的当了。我们团结起来为翻身当家做主人尽力吧!下面请满都呼向大家讲讲宝龙浩特的农牧民在共产党领导下翻身做主人的情况吧!”
草原的马快,消息的传递也快,一传十,十传百,牧民们纷纷来看共产党是什么样子,听听宝龙浩特的新鲜事。满都呼还没有讲完,姑娘们就把其其格包围起来了,争着和她拉手,拉不上手的,这个摸摸她的辫子,那个摸摸她的军衣,发出阵阵赞美声。满都呼一讲完,不论男女老少,呼啦一声都向其其格围了过来,一睹她的风姿,尤才等人都被冷落在一边。
在巴音花草原上,有好几个大农牧主的牧场,也有些零散的牧民。晚上,巴达尔呼的帐篷里挤满了敖其尔牧场的牧民。开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宝龙浩特农牧民翻身做主人和斗争敖其尔的事,都称赞宝龙浩特的农牧民是好样的。有个叫陶格陶的小伙子对这样的议论有些不耐烦了,忽地站起来说:“宝龙浩特是好,老说人家好,说到天亮也没有用。咱们也是敖其尔牧场的牧民,宝龙浩特怎么办我们也怎么办,不就得了。我看,先把农牧民协会成立起来再说,就看敢不敢干!”
陶格陶话音刚落,有几个小伙子蹦起来说:“谁说不敢,好样的说干就干,现在就推举会长!”
“同意,立马推选会长,我提巴达尔呼老人当会长。”
“巴达尔呼,巴达尔呼!会长,会长!”帐篷里响起了欢呼声。
巴达尔呼站起来润了润嗓子说:“乡亲们,大家选我当农牧民协会会长,我也不推诿,咱们相处几十年,都知道我巴达尔呼没有什么能耐,可我和穷弟兄们是一条心,只要对乡亲们有好处的事,为了咱牧民翻身做主人,就是把我这老骨头化为灰烬我也心甘情愿。小伙子们劲头这么足,咱们说干就要心齐,就要干到底,向前走就能当主人,向后退永远做牛马。可我这把年纪了,要有个帮手,人家宝龙浩特有副会长兼民兵队长,咱们也该有啊!”
巴达尔呼话音一落,就有人喊:“陶格陶当副会长兼民兵队长!”
“同意,同意!”大伙儿齐声喊道。
第二天,牧民们报名参加牧民协会,青年们报名参加民兵,好不热闹!
藏在帐篷里的孩子,听到外面热热闹闹,他们忍耐不住了,先是伸头露脑地向外瞧瞧,后是大胆地走出帐篷,由远而近,试着向人群靠拢。其他孩子也一个接一个地跟随前进。他们个儿小,看不见前面的情景,于是就向人群中钻,一直挤到勒勒车的前面。大人们聚精会神地议论成立牧民协会的事,孩子们既不懂也不关心这些事,他们的兴趣集中在几个陌生人身上。
他们不知道尤才是共产党,既无恐惧也无好感,只觉得新奇。更为新鲜的是,双双明亮的小眼睛,盯上了尤才帽子上的红五星,尤才见挤过来一群孩子特别高兴,拉过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坐在自己的两旁。起初,这两个孩子呆呆地坐着,一动也不敢动。尤才转身逗他们,倒是那个小姑娘仰头天真地向尤才笑了笑,这也可能是试探性的,尤才也回一微笑。小姑娘可能是有些放心了,伸手摸了摸红五星。意思是她很喜欢这颗红五星,能不能拿下来给她看看。其他孩子见小姑娘摸红五星没有事,也跟着摸起来,摸不到五星的就摸皮包,摸手枪。尤才干脆把帽子摘下来戴在小姑娘头上,小姑娘两手摁着帽子很得意,不料,有个小男孩伸手抢过去戴到自己头上,小姑娘哭着去争,其他的孩子也去争,那个小男孩钻进了人群,孩子们喊叫着追了过去,你追我赶,吵吵闹闹,把会场搅乱了。巴达尔呼也趁机宣布休会。有些小伙子、大姑娘也参加了争戴红五星帽子的行列,孩子们引起的会场混乱却带来了一种亲近、祥和的气氛,那种恐共心理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晚上,巴达尔呼的帐篷里又挤满了人,议论宝龙浩特农牧民协会没收了敖其尔的部分财产,巴音花草场怎么办?你一言我一语,没有议出一个结果来。巴达尔呼说:“关于敖其尔在巴音花的畜群怎么处理,明日个和尤副旗长合计合计再定。反正敖其尔已抓起来了,也不在乎晚一天两天。尤副旗长他们给我们带来了吉祥,我们应感谢他们,怎么感谢呢?我想这么办,大家一定会赞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