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这一年,对我来讲简直是地狱。
地狱式的课业,地狱式的补习,但真正的地狱是再也听不到那句“明天见”。
为了不辜负父母的期望,我尽量不去想她。
高考结束放榜那一天,学校举办欢送会。
我们这批学生有哭的,也有笑的,也有跳河的。
所谓跳河是指学校外面的内湖,很浅,淹不死人。
附近的居民和学生都会跳,或因失恋,或因工作不顺。
反正我没跳,因为我考进了南大。
我不知道她转学后学业怎么样,有没有顺利地考进理想的大学。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没她的电话,所以我不可能知道她的现况。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我的人生中再也不会出现她的踪迹,那句“明天见”真成为了我的回忆。
但我依旧会记得她,记得以前那些岁月。
我们经过一片花海,或许会忘记花的颜色,但绝不会忘记花的芳香。
算了,不去想她了。上了大学,下一个春天也会到来。
开学后,看到我们班,确切来讲是我们系的现状,瞬间心灰意冷。
我们是机械系,一个系将近五百位学生,但女生却只有二十人,而我们班五十名学生,女生却只有三名。
这对我的打击很大,因为竞争会非常激烈。
我的宿舍离我们系比较近,我住在3012室。
跟我同住的还有两位同学,一位叫周启云,与我相反,他又高又英俊,肌肤白皙,体格魁梧,简直是女生理想中的白马王子。
还有一位叫李玉溪,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不高不矮,身材比较清瘦,但双眼却很有光彩,他喜欢画画,摄影,唱歌,偶尔夜里还会吟诗作对。
因为玉溪是种烟,而且他的年龄比我们大两岁,所以我和启云称呼他为香烟前辈。
我第一次跟人分享一间房,一开始比较紧张。
不过好在我的个性比较中庸,既没有缺点,也没有优点。而他们一个开朗,一个文艺,倒也挺合我胃口。
没多久,我们三人就打成一片。
大学跟高中不同,高中你得起早贪黑地学习,而大学你可以选着睡懒觉,只要你的老师不喜欢点名。
开学后不到一个月,学长们组织了一次迎新篝火晚会,地点是近郊的农庄。
我第一次参加这种晚会,自然会感到新鲜。
可跳舞的时候,我马上发现这晚会其实很无聊,而且很折磨人。
正如我所说,我们系里女生少的可怜。
而跳舞应该是男女搭配,在篝火旁边情意绵绵,轻舞飞扬,这样才显得青春。
可现在女生不够用,总不能让几百个男生抢二十个女生吧?
也不知是哪个二百五提议让男生假扮女生,更可笑的是这个提议还被大多数人采纳了。
很不幸,我被同学联名推荐假扮女生,这个时候我觉得香烟前辈不来参加这个晚会是个明智之举。
我说了,跳舞应该是件浪漫的事情。
一男一女,一个搂腰,一个搭肩,男人展现绅士体贴的一面,而女人展现优雅风情的一面。
最后两人互相传递眼神,或许还能成就一段恋情。
可现在呢,我跟另一个男人用死鱼眼对视,他搂着我的腰,我搭着他的肩,汗臭味四处弥漫,我想他应该和我一样,都想去死。
晚上,启云左脚缠着我的腰,鼾声如雷,我在这充满鼾声和汗臭的帐篷中开始思考人生。
假如我不向外拓展,死磕在自己的系中。那么我四年的大学生活应该会非常充实,可太过阳刚。
回到学校后,我决定参加社团,这样最起码可以认识到其他系的女生。
启云也赞同我的观点,香烟前辈眼中只有艺术,所以除外。
我和启云先是加入了游泳社,不是因为我们喜欢游泳,而是可以看到女孩穿泳装。
大概两星期后,游泳社举办了一场与外校的比赛。
我和启云以及另外三个女孩代表学校出赛,地点是市泳游馆。
跟我们不同,对方五名选手清一色女将,而且身材傲人,肌肤弹性附带光泽,非常漂亮。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我们这边的女将除了一个大三的学姐,其余两位被对方压倒性地击败。
“学弟,你们是好男人吗?”学姐拿着毛巾问我们。
“干嘛问这个?”我很纳闷。
“因为好男人会放水。”学姐瞥了我一眼说。
“国家大义在前,岂能带入个人感情。”启云拍拍胸脯,回答得很豪迈。
果然,他说到做到,以绝对的优势为我们扳回一轮,上岸好,他还不忘绅士风度站在对手的台阶上优雅地伸出手,将对手轻轻拉到岸上。
“比赛不忘撩妹,游泳社就是要这种人才。”学姐拍手叫好。
我可没他们那般轻松,现在比分二比二,也就是说我的表现会直接决定胜负。
如果我是第一个比赛的,那么输了也会得到安慰。
可很遗憾,我是压轴的,要是输了,迎接我的肯定不是拥抱安慰,而是白眼。
不能输!我拍拍脸颊。就算对方是个人见人爱的美少女,即便穿着比基尼在我眼前晃悠,我也要辣手摧花。
比赛还算顺利,我速度要比她快一些。在我游回来的时候,对方的女孩才刚到对岸折回。
赢定了,我意气风发,姿势矫健的犹如一条鲸鱼。
突然,一声惊呼,听到有人大喊:“她溺水了!”
我心头一跳,回头看到女孩正在拍打水面,似乎是真的溺水了。
如果是以前那个一直眯着眼睛走路的我,应该会犹豫一下该不该去救她。
但认识蒲公英女孩后,我被她的古道热肠所感染,碰到这种事情不会有犹豫。
我迅速折回,比救生员先到一步将她托上水面,然后慢慢游回岸上。
女孩并无大碍,只是正好抽筋,然而又呛了几口水。
因为中途出现意外,这场比赛理应择日再比。可我们的对手挺懂事理,将奖杯让给了我们。
“明眼人都知道,刚才是他比较快,就算我们的社员没有溺水,这场比赛也是我们输了。”对方主将笑了笑,看了我一眼说。
“侥幸侥幸。”学姐说。
“看样子我们也该招几个男社员了。”她又看了我和启云一眼,然后带着社员走了。
她们来得飒爽,走得潇洒,犹如五朵绽放的玫瑰。
拿了奖杯,学姐很开心。
“比赛不忘仁义,游泳社就是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学姐很豪迈地拍拍我的肩膀,“可惜你刚才救人的泳姿像只蛤蟆,如果是模仿动物游泳比赛,你应该能拿第一。”
“可恶,最好是这样。”我心想。
我在游泳社待了两个月,后来还是退社了。
老实说,游泳社确实不错,有很多靓妹。可惜我喜欢她们,她们却不喜欢我,倒是启云很受欢迎。
有句话说得好,一群男人中只有一个太阳,而其他人都是阴晦。
我跟启云一比,相形见绌,他耀眼,而我阴暗。
当然,这并不是我退社的主要原因,真正的原因比较丢脸。
学姐说我每次社团活动只知道看女孩的泳装却不知道练习,游泳社不需要这种人。
“一条只知道吃肉却不看家的狗,你觉得养着有什么用?”她说。
我不是狗,所以也不会看家,于是就退社了。
没多久,启云也觉得没意思,跟着我退社了。
总的来讲,大一第一学期,我比较惨烈,没有住过一次校外宾馆,倒是启云偶尔会经常夜不归宿。
香烟前辈还是老样子,月明风清之时,经常会站在阳台吟诗作对,所以我们阳台很受香蕉皮的钟爱。
大二第二学期开始,我再次参加社团——舞蹈社,启云推荐的。
“如果你想把优雅的妹子,那么就来舞蹈社吧。”他说。
于是我就跟着他交了社费,成为舞蹈社一批新鲜血液。
舞蹈社的社团活动一般在晚上,地点是学校的体育馆。
我是个腼腆的人,所以不会主要邀舞。
但既然参加了舞蹈社却不跳舞,总感觉很奇怪。
所以有一次我实在忍受不了别人异样的眼光,跟启云合跳了一支舞。
没想到竟然迎来了热烈的掌声!
“学弟,你的女步跳得很棒,以前练过吗?”学长问。
“没有,只是…”
“不要谦虚,你肯定练过。”学长笑着打断我,“正好一星期后有个大型舞会,你来帮还没女伴的同学练舞吧。”
“啥!”
这晚回寝室的路上,我几乎是跳着回去,一堆男生一个接一个地找我跳舞,跳到最后我差点忘记正常的步伐。
接下来几天,我每天都会去练习,同学们很感激我,所以热情地搂着我的腰,但我很想去死。
舞会当天,我本想将入场券送给别人,反正也没女伴。
但学长感恩我这些天的帮忙,于是托了朋友的朋友为我找了一个女伴。
真是令人感动,学长的好意不能辜负,还是去吧。
晚上,体育馆灯火通明,门外男女成双成对,除了已经找到舞伴的,还有一些没有舞伴的男生在体育馆四周游荡。
他们穿着西装,头发打着蜡抬头看着夜空,似乎是在欣赏月色。
但实际上他们是正在寻觅落单的女孩,谁会穿着正装散步看月亮?而且今晚还是阴天。
可他们还是太天真,不知道这次舞会比较有意义,参加的要么是男女朋友,要么是互相有好感的,即便他们找到落单的女孩,人家也未必肯陪他们跳舞啊。
体育馆内奏响了暖场的舞曲节奏,看样子舞会快开始了。
而我站在门外等待着学长,既紧张又兴奋,还带着莫名的恐惧。
万一学长放我鸽子怎么办?万一约好的女孩不肯来怎么办?那我岂不是跟那群在阴天欣赏月色的脑抽一样蠢。
幸好学长是个老实人,虽然让我等了一会,但最终还是带着女孩来了。
“进去吧。”
学长似乎也很紧张,竟然连介绍都不做就带着我们两个走了进去。
我跟她并排走着,跟在学长身后。偷偷瞄了她一眼,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和黑色的连衣裙。
虽然只能注意到这些,但我可以确定,这个女孩很有气质。
既然对方是个气质美女,我当然开始紧张了,考虑该不该先跟她聊几句。
还是算了,现在太紧张,万一说错话,人家不高兴跑了就成千古笑话了。
这种场合我可不想被当成动物园里的猩猩逗人发笑。
“好了,学长还有事要走了。”学长领我们进去后说,“舞会可以随时离场,但必须带着女伴,而且晚上还要送她回家。”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
女孩也笑着跟学长挥手道别。
既然会笑,应该很友善。
我们目送学长离开后,转头的瞬间四目相对。
这瞬间,我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你好。”她先开口,“我叫叶宇双,中文系大一。”
“你好。”我说,“我叫李夜白,机械系大一。”
她对我笑了笑。
这时,我才看清她的长相,白净如雪的肌肤,修长的身材,乌黑亮丽的长发顺着连衣裙垂肩而下。
她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很有气质,而且她的笑容很暖,很干净,跟蒲公英女孩一样。
我又想起了蒲公英女孩,不知为何我把叶宇双的笑容和肌肤跟她重叠起来。
渐渐地,我的视线开始模糊,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叶宇双还是蒲公英女孩。
“舞会要开始了。”
她的提醒让我回过神来。
“抱歉。”我说,“你会跳舞吗?”
“不太会。”她想了下,“所以等等请多包涵。”
“真巧,我也不会。”
我们两人相视一笑。
“能让我牵你的手吗?”我问。
这并不是我有非分之想,而是因为规则上定着只有牵手的男女舞伴才能走到场中央跳舞。
定这个规则的人肯定是个二百五,他难道就没考虑过女孩会拒绝吗?万一拒绝,众目睽睽之下那个被拒绝的男孩估计想跳楼的心都有。
还好宇双没有拒绝我,笑着答应了。
天可怜见,长这么大第一次跟女孩子牵手。
我不知道其他女孩的手是什么样的触感,但宇双的手很温暖,也很柔滑。
灯光慢慢暗了下来,音乐声响起,是柔和的旋律。
“叶同学,我能请你跳支舞吗?”我松开手,向她做了一个标准的邀舞动作。
“好呀。”她甜甜地笑了,伸出右手。
我再次牵住她的手,走到场中央定位,然后左手掌托住她的右手掌,右手轻轻地靠在她的腰际,力道很轻,碰到了她的连衣裙却不会碰到她连衣裙里面的衣服。
而她的左手也是如此,轻搁在我肩上。
听说跳舞的时候必须直视女孩的双眼,这样一来显得浪漫,二来男女双方会来电。
但香烟前辈却告诫我,来不来电看长相。
如果长的像条哈士奇,还是积点阴德,别害人家姑娘做噩梦,而且运气差的话,碰到脾气不好的姑娘还会反手给你一巴掌。
我虽然长的不像哈士奇,但自知也不帅,而且从未跟女孩如此亲密接触,唯一接触的女生只有蒲公英女孩,不过就算是她,我也会跟她保持一个肩膀的距离。
所以要我直视女孩双眼,还不如让我慷慨赴死。
我猜她也一样,所以即便脸颊相距不足二十公分,但我们的眼神始终没有相交。
慢舞的音乐通常都是轻柔的,浪漫是浪漫,可如果是劳累了一天的人,听着就会想睡觉。
我看到身旁五米远的一对男女,男的双手搂住女孩的腰,而女的双手勾住男生脖子。
两人闭着眼,女生把脸埋在男生胸膛,男生则把脸贴在女生的头发上。
我啧啧几声,摇了摇头,表示这对男女真不懂浪漫。
“怎么了?”她应该是听到了,视线从右边移到中间。
“你看他们。”我用眼神示意,“既然那么累,干嘛不回去睡。”
“他们应该不是在睡觉吧。”她笑了笑,“这叫浪漫。”
“你说得对。”
我也笑了笑,可笑容马上凝固,我们都注意到此时的视线正好相对。
凝视了大概五六秒,我先别开视线,尴尬地笑了笑。
她确实很好看,无论是远看还是近看,某些女孩是背影杀手,见光就会死,而她应该是360度美女吧。
说起360度美女,蒲公英女孩也是当之无愧的360度。
该死,为什么我现在又会想起她,多少次告诫自己,蒲公英女孩已经彻底从我生命中消失了,再次见到她的几率跟一对白人夫妇生出个黑人婴儿一样小。
可我还是会忍不住想起她,想起蒲公英飞舞的那个季节,想起她那温暖的笑容。
我的视线又开始模糊,仿佛置身在白色的海洋中,去寻找那一抹与众不同的白。
“呀!”
一声惊呼,我才惊觉到现在还在跳舞。
跳舞跟武侠小说中的高手过招一样,谁分心,谁就死。
我在回忆的过程中,下意识地跳起了女步,而她也在跳女步,一旦两个步调重合就会绊脚,于是我不小心绊到了她的脚,竟把她扑倒在地。
“对不起。”我急忙起身,伸手去拉她。
可我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我踩着她的裙角伸手去拉她,一旦她起来,连衣裙就承受不了那股上下撕扯力,竟生生地撕裂了。
“这什么鬼质量!”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也是脱口而出的话。
“啪。”
我话刚说完,右脸便挨了一记耳光。
在一群孔雀中如果放进一只鸡是不是很突兀?我想我就是那只鸡,还是拔了毛的。
所有人都停下舞步看向我,而她转身低着头跑了出去。
她的肩膀似乎在略微的颤动,我想应该是在抽泣吧。
我稍微愣了一下,但马上醒悟应该追出去,可跑到门口的时候,她已经消失在黑夜中了,只有那群假装看月色的男生依旧像幽灵一样在原地徘徊。
学长…你只告诉我要送她回家,却没告诉我如果她跑了,我该怎么送她回家。
人生第一次牵女孩的手,也第一次被女孩扇耳光,而起因却是想起了另一个女孩引发了事故。
真是狗血又难忘的回忆,蒲公英女孩啊,我现在相信那句回忆是痛苦的了,回忆越美好,现实就越残酷,不光是心灵上的,连肉体也会受折磨。
我揉了揉发热的脸颊,跟那群傻鸟一起看向了夜空,可恶的是依旧看不到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