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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蒲公英飞舞的季节

从此,“明天见”总是伴我走进校门。

我的学校很变态,高二开始就要以高压的学习状态去应对一年后的高考。对我来讲,原本枯燥、繁琐、沉重的课业在她的一句“明天见”中减轻了不少。

“你今年在读高几?”她问。

“高二。”

“我也是哦。”

“好巧。”

“明天见。”

我们的对话很简单,不像书中男女主角那般要么文艺范,要么爱恨纠葛。

或许我们还只是高中生的原因,对我们来讲人生最重要的只有两样东西——高考和朋友。

我跟她算朋友吗?应该是吧,如果不是朋友,她就不会跟聊天,也不会跟我说“明天见”。

在石柱那边等待相遇似乎成了我们的日常,她每次看到我都是带着笑容,然后说“一起走吧。”

提前五分钟的等待对眼中只有高考的学生来讲或许很傻,很无聊,可对我来讲却很有意义。

对我来讲,合不合理,合不合逻辑,是否有意义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会在这里等她,我想在这里等她,我要站在这里等她。

有时候我也会突发奇想,要不要尝试顺着她的路线摸清她家的地址。

可这个想法刚萌生就被我剪掉,这样做只会让双方都觉得尴尬。

而且作为高中生在高考结束前不应该节外生枝,就算是情侣也要把握分寸。

“我不用上体育课哦。”她说。

“喔。”

“老师怀疑我贫血。”

“嗯?”

“她以为我是因为贫血而肌肤苍白。”

“这不公平。”我说。

“明天见。”她笑了笑。

她给人感觉开朗,而且轻柔。

有几次,我看到她拿着一只透明的袋子,里面装的是白色的花朵。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她问。

“有点眼熟。”我盯着袋子。

“是蒲公英哦。”她打开袋子,白色的花絮随着秋风飞舞,飘向远方。

“真好看。”我看着天空。

“明天见。”

现在是蒲公英绽放的季节,沿路的花园草坪上都盛开着蒲公英,花朵虽小,但很白洁。

这类植物一旦到相应的季节,漫山遍野都是。以前我从未注意过它们,甚至会觉得白色花絮只会给街道徒增垃圾。

可遇见她之后,我开始观赏蒲公英,放学回家时也会停驻在河道草坪旁,观赏一会儿如雪花飞舞的蒲公英之雨。

虽然我跟她一天见面的时间只有短短十分钟,但只要我看到蒲公英,就会感觉到她在我身旁。

“你喜欢蒲公英吗?”她问。

“喜欢。”我看着她,点头。

“蒲公英虽然不奔放,也不清秀,但却自由。”

“你是对的。”我又点点头。

“明天见。”她看到公交车驶来,向我挥手。

我想她应该是向往自由的人吧,认识她以后,我的思维也变得自由了,会通过其他途径解决理科难题,而不是像以前一样经常走进死胡同。

“你最近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吗?”同学看着我的满分试卷问。

“没错。”我回答。

一年有365天,离我高考还有一年半,如果每天都能遇到她,那么哈弗剑桥不是梦。

“今天下雨。”

“恩。”

“清凉舒适,是适合念书的天气。”

“对。”

“明天见。”

不管刮风还是下雨,我都会在柱子边等候。

我习惯了跟她一起上学,而她应该也习惯了那句“明天见”。

升学的压力很大,我和她都很默契地避开了这类话题,所以经常会讲一些冷笑话以此避免精神失常。

“如果苹果没落到牛顿头上,那么会落到哪里?”她问。

“地上。”

“呀,你好聪明。”

“正好想到而已。”

“明天见。”她笑着挥手。

高二上学期马上就要结束了,我的课业随着我书包和袋子的重量而变重,可跟她在一起始终那么轻松。

“哪一种竹子会上天。”她问。

“爆竹。”

“才思敏捷。”她笑了。

“过奖。”

“明天见。”

“后脑勺受伤的人怎么睡觉?”她问。

“闭着眼睡觉。”我回答。

“这笑话很无聊。”

“我也这么觉得。”

我们两个都笑了。

“明天见。”

“换我来问你吧,为什么我的头发会翘起来。”我问。

“不知道。”

“为什么结婚要请客吃饭,办丧事也要请客吃饭。”

“不知道。”

“为什么…”

“明天见。”她看到了公交车,跟我道别。

这就是我和她的区别,她问我,我会绞尽脑汁回答。而我问她,她会装死。

圣诞节这一天,学校照常上课。我虽然不信教,但耶稣是个伟大的人,在伟人的节日里不放假,简直天理难容,而且很悲哀。

更悲哀的是,我们是男校,青春期的男生们受不了寂寞,开始纷纷写情书给同桌。

“我爱你爱得深沉,如大海那般永不见底。”有人念别人写给他的情书。

“假如时光倒流,我希望成为你的邻居,从小约定三生。”

“我在前世回眸,今生与你相遇,亲爱的,跟我一起走好吗?”

假如我以后的儿子跟他们一样三观不正,我保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你不打算给我一封吗?”同桌问我。

“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连头都没回。

隔天,我跟清秀的女孩相遇,她告诉我:

“昨天圣诞节,我没放假。”

“真巧,我也是。”

“我学校的女生为了排解寂寞,互相传递情书哦。”

“真巧,我们也是。”

“你有写吗?”

“没有。”我摇摇头,“我宁可孤独终老。”

“我觉得这样做挺有趣的。”

“有吗?”

“明天见。”

写情书给男孩当然是件无聊的事情,但写给女孩却不同,那是件浪漫的事情。

她好像觉得这么做挺有趣的…那么就写吧,不是写给男孩,而是写给她。

下课后,我去超市买了一叠比较有浪漫气息的信纸。

收银员大妈瞥了我一眼,我竟然感到无比心虚。

回家后,我开始整理思路,并查阅网上资料,但依旧无从下手。

如果是写些烂白的话,我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写出来。但一想到这是写给她的,我就有点思维混乱。

第二天上课脑海中都是关于情书的事情,根本无法专心听课。

这样下去不行,马上就要考试了,如果考不好,这个冬天会很艰辛。

什么都好,只要能写出来就行。

我闭上眼睛开始回想她的模样,可整个世界都是朦胧一片,被白色的花絮笼盖。

那是蒲公英,轻柔、自由的蒲公英。

恩,就这么写吧。

在杂乱的街道,我遇见了你。

蓝色的海洋,白色的云朵。

你总是那么轻松随意。

十分钟的路程,一世的回忆。

如果蒲公英漂洋过海,你我别离。

我依然会想起,你灿烂的笑容。

那是我今生最美丽的——记忆。

署名,爱上柱子。

反复读了几遍,总觉得差点火候。同学常说,人在恋爱时会很文艺,像诗人一样。

我写不出优美的诗句,这是不是代表了我跟她仅仅只是朋友?

不过,我也并不奢望什么。对我来讲,只要每天能看到她就很心满意足了。

而且这封信对我来讲,并不是情书,而是一种许愿。我希望以后即便分离,我也不会忘记曾经的回忆。

既然写了,那么就寄吧。

于是,我又去超市买了一张信封。

收银员大妈比较忙,看到我手中拿着一张信封瞄了我一眼,我再次莫名其妙地感到心虚。

回到家,将信塞进信封。

写完地址后,才惊觉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没办法,万事俱备了,就算没有东风也得上。于是我在收件人这一栏里写上“犹如蒲公英绽放的女孩”。

第二天放学,将信寄出。

然后开始忐忑不安地注意清秀女孩的反应,结果直到寒假来临,她依旧没有跟我提信的事情。

看来她没有收到那封信,或许她学校的保安看到信封感觉无聊于是扔了也说不准。

寒假里,我依旧要补习,跟平时上课也没多大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我在寒假里没有遇见她,一次都没有。

听不到“明天见”的日子,我总会觉得失落。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得劝自己不要放在心上,也不该放在心上。

过了寒假,就是高二的下学期,离高考又近了一步。我应该更专心,更心无旁骛。

如果一旦想起她,我就会拿出艰深难懂的物理试卷,然后一头埋进去。

寒假结束后,开学第一天我没有遇见她。

第二天,我们在老地方相遇。

现在还是冬天,所以我们穿得很厚,而她白皙的脸颊因为寒冷而有点泛红。

“新年快乐。”离学校门口只有一百米的时候她说。

“新年快乐。”

“祝你新学期成绩节节高升,万事如意。”

“谢谢,希望你也是。”

我们四目相交,没有再说话。

学校门口的人流越来越少,而公车也即将到站,可我和她始终没有迈开脚步,似乎在等待什么。

“明天见。”她说。

“嗯。”

我终于听到了这句朝思暮想的话,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感情,有点酸,又有点甜。

课业越来越重,老师的表情也越来越严肃,而学生们的表情像即将赴死的士兵。

每次想到一年后的高考,我脑海便会无法思考。

但一想到她,就会有白色的花絮冲破我脑门,将我带入自由的海洋。

“午餐不要吃太饱。”她说。

“为什么?”

“因为对身体不好,而且容易犯困。”

“喔,谢谢。”

“明天见。”

时间过得很快,春天花开遍野。

原本是个喜庆欢快的季节,可我们学校除了高一,高二和高三的学生都跟参加葬礼一样,特别是高三的学长,高考在即,每个人的面部表情都很僵硬,有些人甚至在吃饭的时候还捧着英语书啃单词。

“昨天我学姐哭了。”

“失恋了?”

“当然不是。”她说,“模拟考成绩很差。”

“所以平时要努力。”

“没错。”她笑了,“明天见。”

我的压力也很大,而她一句简单的话对我来讲却是一剂良药,可以让我整整一天不被紧张感突袭。

临近今年的高考,蒲公英再次绽放,我又一次看见她手里拎着装满蒲公英的袋子。

“想看到冬天吗?”她将袋子提到我眼前晃了晃。

“恩。”

她打开袋子,用力将所有花瓣洒向天空。

我们站在白色花絮下,看着它们随风而去。

望着蒲公英,她理了理发梢,说:“真美。”

“恩,很美。”我看着她说。

“明天见。”

时间飞逝这一点,我真的感触良深。

从初识她那天算起,已过八个月又十二天。

我习惯了有她的日子,所以害怕分别,即便我知道暑假结束还能再见到她,可暑假有两个月,两个月无法见到她,简直无法想象。

为了怕分心,也不想莫名其妙地在上课的时候想起她,我埋头进入各种方程式中。

但我终究还是会想她,我跟她见面一天只有短短十分钟,所以我只能去在河畔看蒲公英来思念她。

花儿开的很美,整片河岸都开着了微带乳黄的蒲公英,在微风下茎干摇曳,白色的花瓣慢慢升向天空。

这片洁白,在时光的摧残下,还能一直绽放吗?

我竟莫名地感伤,难道我快成为诗人了?

“帮你把N改成了L。”

“恩?”

“night是夜晚,代表了黑暗。”她说,“light是光,能够照亮道路。”

“谢谢。”我笑了。

“拜拜。”

“嗯?”

我疑惑地看着她,我们的结束语一直都是“明天见”,这其中代表了分别和再见。

可她现在却说“拜拜”,这是为什么?不知为何,我有股不好的预感,仿佛蒲公英即将凋谢。

“无论身后有多阴暗,都要往前面看,再痛苦的现在,终将成为回忆。”她的表情很平淡。

“你…”

“我爸爸调职,所以我要去其他城市了,今天办完离校手续,以后恐怕不会再来这里了。”她说。

“我…”

我喉咙仿佛有东西塞住,令我说不出完整的话。

“谢谢你。”她笑了,笑容如朝阳般温暖,“再见。”

公交车来了,她走向车门,略微停顿了下,回头再看了我一眼,向我挥手。

我跟她都知道,这一眼很可能成为最后一眼。

车门哗啦一声关闭,车子慢慢启动,离我的视线越来越远。

预备铃在这一刻响起,我依旧愣在校门口,学校门卫提醒我快进去。

可我耳中除了她最后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公交车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渐行渐远。

我今年18岁,生活平平淡淡,波澜不惊,从来没做过不符合逻辑的事情。

但今天我想做一件疯狂的事情,为了不给自己留下遗憾。

我扔掉书包和袋子,向着公交车的背影追去。

我不知道追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又或许有几十分钟,直到我精疲力尽跪在地上。

看着一望无际的地平线,公交车消失的身影,我忽然有股想哭的冲动。

脑海里冒出许多凌乱的文字,仿佛泉水,源源不绝。

我试着将它们重新排列组合,发现它们似乎又别具意义。

啊,我明白了,这就是诗,只为一个人而写的诗。

刹那间,我恍然大悟,原来我是真的很喜欢她。

第一次遇见她是去年九月,离别是今年六月,总共九个月时间。

除去寒假的一个月,那么就是八个月,每个月有三十天,每天跟她在一起只有十分钟,也就是说我和她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只有2400分钟。

这短短的2400钟,我却喜欢上了她,我从何时开始喜欢她的,又是为什么喜欢她的?

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我已经确定喜欢她了,而且她也已经走了。

我是理科生,多少通晓些防洪的本事。

任凭汹涌的浪水拍打江坝,始终越不过一线,所以我到最后都没留下一滴眼泪,只是眼眶里堆满了泪水。

这一年,她去了另一座城市,而我升入高三。

我和她在蒲公英绽放的季节相遇,又在蒲公英绽放的季节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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