眯着眼,打着瞌睡,我走在略显空荡的街道上,破晓的曙光在我眼中似乎依旧黑暗。
左肩背着书包,右手拎着尼龙袋,双脚像行尸走肉。
这就是我的现状,高二的生活才刚开始,我却不得不为两年后的高考做准备。
学校离我家大概只有两公里左右的路,我每天早上都是步行,一来锻炼身体,二来我也怕坐公车坐过头。
曾经有一次,我在公车上睡着,一觉醒来已在城市的另一头。
因为有这种倒霉的经历,所以我害怕坐公交的安逸。
但走路也不轻松,我们这座城市的路况错综复杂,乱的跟我刚起床时的头发一样。
怪不得时常有人将人生比喻成道路,而道路通常是坎坷的。
“小心!”
迷糊中我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大喊。
那声音很急切,带着担忧,虽然纳闷,但还是反射似地转头寻找声源。
“小心前面啊。”
是个穿蓝色制服的女高中生。
“砰。”
我终于明白她那句“小心前面”的意思了,眯着眼没注意到眼前的石柱,竟然一头撞了上去。
幸好我走路比较慢,所以伤势并不重,只是额头起了一个包有点痛。
“同学,你没事吧。”
女高中生跑到我身前,半蹲下来。
“我不是叫你小心了吗?”
她语气带着责怪,摸了摸我额头的包。
“同学,小心有小心撞车,小心着火,小心翻船,我哪知道小心撞柱子啊!”
我有点哭笑不得。
她愣了下,然后笑了起来。
我抬头看了看她,明亮的双眸,在阳光下微微泛黄的发梢,皮肤白皙。
小巧坚挺的鼻梁,湿润的嘴唇,五官端正,属于清秀的类型。
“能起来吗?”她问。
“大丈夫不怕磨难,别说撞柱子,就算撞车我也只怕把对方的车撞坏。”
我的性格是一旦别人对我关心,我就要嘴硬。
起身后,想拍掉屁股后面的灰尘。
可顿时想起右手还提着袋子,袋子的重量阻止了我这个动作。
“袋子给我吧。”
“喔,谢谢。”
我想也没想,竟然毫不犹豫地将袋子交给了她。
拍干净了尘土,我不好意思将重量附加在她身上,于是向她要回袋子。
可她竟然摇摇头,笑了笑说:
“我帮你拿吧,你走路像在睡觉,拿着那么多东西会不方便。”
我惊了一下,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长相一般,身高一般,声音一般,连发型都是大众化的短发,女孩子看到我跟看到空气一样。
可眼前这个女孩竟然主动帮我拎袋子,难道她对我一见钟情?
但这个想法马上被我推翻,除非对方早上没洗脸,沾满了眼屎才会对我有好感。
可眼前这个女孩明显洗过脸,我想她应该只是古道热肠而已,又或许是她的学校注重品德教育,立志将每个学生培养成现代**吧。
不过对我这种在男人堆长大的人来说,她的温柔和笑容足够滋润我干涸的心。
有那么一段时间,或许只有短短几秒,我忘记了自己正身处上学的路上。
破晓的曙光,淡蓝的天空,随风而去的云朵,眼前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少女。
仿佛置身在梦幻之中,与世隔绝。
直到清秀的女孩又叫了我几声,我才回过神来,惊觉现在还是上学的路上。
我走在她的左边,一路上我们俩人都没说话。
我读的是男校,老师是男的,学生是男的,保安是男的,就连学校里面的流浪狗都是公的。
而且我们老师时常教育我们不要跟女孩子聊天,好像跟女孩子聊天会犯法似得。
所以就算现在身边是个无可挑剔的青春少女,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真是悲哀啊。
右眼偷偷地朝她瞄了瞄,阳光下白皙的肌肤微微泛红,似乎变得更加美丽。
左耳边仿佛响起了老师的谆谆教诲,右耳边似乎有恶魔般的呢喃,两边的天枰保持平衡,没有倾斜。
女孩没有注意到我的视线,在落叶飘零的秋风下用左手理了理发丝。
这个动作自然随意,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足以让平衡的天枰倾斜。
对不起,老师,我要辜负你了。
我暗暗下决定,等等在走到学校前一定要不失风度地向她道谢和道别。
初次相遇,而且还是那么清秀的女孩,我当然想在她心目中留下一个好印象。
当然我并不奢望产生一段浪漫的恋情,仅仅只是觉得这样做的话一整天都会有好心情。
离学校越来越近,我飞速地在脑海中模拟了几种对话场景,可都不满意,慢慢地开始慌了。
学校终于到了,我紧张地手心开始冒汗,脑海一片空白。
“你的袋子。”
她反而先开口,伸手将袋子递给我。
“喔,谢谢,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所学校读书?”
我条件反射地伸手,想接过袋子。
她微微一愣,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我猛然醒悟,察觉到自己问了一个非常白痴的问题,这所城市只有两所高中,而且我的制服明显是男校的。
就如我看到她的制服,马上就能知道她是女校的。
我想她此刻可能觉得我很无聊吧。
像头红了脸的老牛,我立马伸手拿过袋子,然后连谢谢也忘记说了,匆忙跑进校园。
一开始想着不失风度地道谢给对方留下好印象,结果反而是终生难忘的坏印象。
今天上课,我一直对早上那事耿耿于怀,那个白痴的问句就跟跑到别人家问他家地址一样白目。
等放学回家,满怀期待地希望能再次与她相遇。结果在学校门口傻站了半个小时,只有那条流浪狗陪着我。
仔细也想,我也是够笨的,两所学校虽然上学时间一样,但下课的时间却未必一样,或许她们有补课呢?又或许女孩要晚自习以后回家呢?
唉,回家,现在我的身影肯定疲惫地像条流浪狗。
隔天上学,我决定不再眯眼,可结果依旧没有遇到她。
想了想,这也正常。我们上学的时间虽然相同,但起床的时间却不同,也许那女孩昨天正好跟我同一时间出发呢,而今天却提早上学去了呢?
我的性格是一旦发生不尽人意的事情,就会找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
虽然没有遇到她,有点悲伤,不过我相信,我们应该还会再见面,只要我们都是步行去学校的话。
果然再隔了两天,我又一次遇见了她。
但这次她走在我前面,我是个腼腆的男孩,实在没有勇气,也没有脸皮跑过去跟她搭讪。
于是我像条流浪狗一样跟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我希望她能回头注意到我的存在,这样我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跑去向她道谢。
但是,直到学校门口她依旧没有回头一次,我想她应该是勇往直前,不留恋过去的人,不然不会只看前面而不注意后面。
虽然因为没有跟她说话而感到些许悲伤,但我也发现了一件关于她的事情。
她并不是完全走着去学校,而是走到我们学校门口右边五十米的公交停靠站去等公交。
或许是时间拿捏的非常完美吧,当她走到停靠站的时候,公交车也正好尾随而来。
望着公交远去的背影,我开始计算她的时间规律。
我在半路看到她,所以她不可能从很远的地方走过来,也就是说她家离我家不会太远。
而遇到她之后,她只要再走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就能到公交站,算上她出门的大概时间,我只需每天提前五分钟出门,就能增加遇见她的几率。
真好,像做梦一样。
“发什么呆?”经过门口的同学拍了一下我的后脑,“你想被当吗?”
果然还是残酷的现实啊。
今天上课心情很好,以前理解不透的题目一眼就能做出,这都是拜那个清秀女孩所赐啊。
第二天,我提前五分钟在上次撞头的地方徘徊。
约莫过了七分钟,那个清秀女孩出现了。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柱子,摸了摸下巴。
“你在干嘛?”她过来好奇地问。
“看看柱子有没有受伤。”我故作镇定。
“你还是担心下你的额头吧。”她说,“已经好了吗?”
“恩,谢谢。”
“不客气。”她笑了笑,“一起走吧。”
“嗯。”
我依旧走在她左边,因为左边是公路,万一哪个白目的司机来个惊险碰碰车,我还能挡一挡。
我们跟上次一样,没有聊天,只是静静地走着。
到学校的路程只有十分钟,可跟她在一起,时间会流逝得更快。
今天的她戴着一幅紫框眼镜,透过玻璃加上阳光的反射,她的瞳孔略显褐色。雪白的鼻尖在白皙的脸颊上微微耸立,粉红的嘴唇在雪地上更显美丽。
“真可惜…”我陶醉在她的美貌中,不禁下意识地说出这话。
“嗯?”她疑惑地转头。
“真可惜那根柱子,好好地立在哪里,现在却被我撞得凹了进去。”我瞎扯。
“那你去买个创可贴给它贴上吧。”她说。
“感谢你的建议,我明天就给它买一个。”
她抿嘴笑了笑,没再说话。
再走一百米就是我的学校,这次我一定要有风度地跟她道别。
转头看向她,发现她不但脸颊白皙,连手臂和小腿的肤色也很白,再加上充满青春气息的蓝色校服和裙子,我脑海中忍不住冒出个想法:“她应该很受男孩子欢迎吧。”
“请问…”我在校门口停顿,“学校里你是不是很有男人缘?”
“不。”她说,“我们是女校。”
我愣了愣,回过神后又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于是飞也似地逃进校门,模样狼狈。
在教学楼门口,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校门,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好蠢,我明知道这座城市只有两所高中,一座男校,一座女校,我竟然还问那么白目的问题。
不搞笑会死吗?
今天做试卷,愈想愈郁闷,按着试卷的左手因用力而颤抖。
“嘶”的一声,试卷左下角竟然被我生生扯下。
“你疯了吗?”坐我旁边的同学问。
“没错,我疯了。”我看向他的眼神很认真。
决定了,下次见到她不再发问。
第二天,我又提早五分钟在柱子那边等着她。
远远看到她身影,我立马转身拿出创可贴贴在柱子上。
“呀,你还真贴啊。”她过来说。
“我待物如物之待我。”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我待它以礼,它也必以诚相待,以后就不会撞我。”
“你好能扯。”她抿嘴笑了,笑容跟她的皮肤一样白净。
“一起走吧。”笑了会,她说。
“嗯。”我点点头。
跟往常一样,一直到校门口,我们都保持着沉默。
“你到了。”她转身对我说。
“嗯。”
“其实我在学校里很有男人缘哦。”她突然说。
“可你们是…”
“食堂大叔每天午饭都会给我多打些菜,所以我很受大叔欢迎,大叔是男的,于是我有男人缘。”
她说完后,我整个人呆住了,愣在原地。
直到她上了公交车,我才回过神,呆呆地看着公交车远去的背影。
她这是在开玩笑吗?是在开玩笑吧?应该是吧?
今天上课我一直在回想这个问句,最后确定她在跟我开玩笑。既然她开始跟我开玩笑,这是不是证明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
没错,我们应该不像几天前那般陌生了,最起码我们现在属于“互相认识”的范畴。
从那次开始,我每天都会遇见她。
虽然在走路的过程中我们几乎不交谈,但每次快到学校门口时,我们总会聊几句。
“我们学校是女校。”她说。
“喔。”
“所以我只有女人缘,没有男人缘,昨天是开玩笑的。”
“嗯。”我笑了笑,“我知道。”
“明天见。”她朝我挥手,走上公交车。
我不禁再次呆立在原地目送公交车的背影远去,感觉有点梦幻,直到第一声预备铃响起,我才意识到这里依旧是残酷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