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饭,成了徐丽珍的事业。
早上醒来,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早上吃什么?而后起床,去厨房里,忙活一通,饭菜做好了,去卧室里叫醒陈铭浩,两个人一起吃早餐。
午饭她通常胡乱地对付一下,把剩饭菜热一下,胡乱地扒拉进肚子里。如果没有剩饭菜,她懒得为自己做,有时候干脆不吃。如果不吃午饭,到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肚子里就开始唱空城计了,于是她一个劲地跑厨房,在厨房里转悠,打开柜子,拉开抽屉,有什么可以塞进肚子里吗?如果实在找不着可吃的,就干饿着。后来,她变得“聪明”了,去超市时,买来很多饼干,饿的时候拿饼干充饥,开始时这一招还真解决问题,可时间久了,她一见到饼干,胃里就冒酸水儿。
晚饭却是一点不含糊的。差不多从中午开始,她就为晚饭在做打算了。从菜谱,到备料,到烹饪……哪一个环节她都做得一丝不苟。她把对工作的认真劲儿,转移到做饭上来了。
那天她照例做好了饭,等着门铃响起。门铃没有如时响起,她又耐心等了一会儿,趴在窗户上,想:可能他工作还没做完。可能在开会。可能路上塞车了……直到天黑下来了,路灯亮起来,门铃还是没有响起来。她侧着耳朵想:门铃坏了?又想:即使门铃坏了,他也带了钥匙了。她的肚子本来在“咕咕”地喊饿,后来,肚子一生气,懒得喊了,再后来,饿的感觉也没有了。她终于等得不耐烦,拨打陈铭浩的手机。她听到电话那边的喧嚣声。
陈铭浩说:“我在外边吃饭,忘了告诉你了。”
徐丽珍失望地放下电话,坐到餐桌前,面前一大桌美食,毫无胃口。
陈铭浩的“不捧场”,让一桌子饭菜瞬间失去了颜色。
这样的情形越来越常见。
再后来,徐丽珍差不多每晚都要打电话。陈铭浩每次都笑嘻嘻地说:“我在外面吃,你自己吃吧。”
徐丽珍生气地问:“你跟谁在一起?”
陈铭浩就哈哈大笑,说:“跟很多人啦!对了,丛盛元也在这里,你要不要跟他说两句?”
徐丽珍就想起那次外出吃饭时,老周的老婆打的电话。她说一句:“算了。”放下电话。
徐丽珍坐在黑暗中,看着外面各家的窗口陆续亮起。每一份灯光,都透着一份温暖。于是她也拉上窗帘,打开灯,让灯光的温暖轻轻倾泻下来。
徐丽珍坐在沙发上翻电话号码本。号码本从前往后翻了一遍,又从后往前翻了一遍。她想找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
跟谁说呢?以前的同学?很久没有联系了,突然给人家打电话,人家会不会觉得唐突?再说了,说什么好呢?
给学校的同事?一想到学校,她的心蓦地一痛。离开学校后,她刻意地不跟以前的同事联系了。学校里的点点滴滴,都有她的回忆,每一处回忆都牵扯着她神经,痛楚的神经。在同事眼里,嫁入豪门的自己,不必为生活操劳,不是不幸运的。而她生活中的种种琐碎和烦恼,在别人看来,或许根本不值得一提。她和旧同事之间,也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了。
给家里人打?有一段时间,徐丽珍经常回家。可渐渐地,她感觉了某些不对劲。每次回去,母亲总要隆重地搞上一大桌好饭好菜,一个劲地劝她多吃,多吃。仿佛不好好招待她,无以对得起她对家庭的贡献。她倒是宁愿像以前那样,汲着拖鞋走来走去,躺在床上懒懒散散地翻翻旧书,吃饭时有块馒头就着咸菜就可以了。她一直很喜欢吃母亲腌制的咸菜。可母亲是决不会让她再吃馒头就咸菜了。母亲待她的周道和热情中,她感到了某种生疏。她想起以前看过的电视剧《红楼梦》。《红缕梦》里有这样一个场景:元春娘娘省亲,回到阔别多年的家里,见到朝思暮想的奶奶和母亲,禁不住热泪盈眶。可她没有立刻扑到奶奶或母亲怀里,痛快地流泪,互诉思念之情。相反地,奶奶和母亲先行给她跪下了。她们要先行君臣之礼。亲情在地位面前让了步!当时徐丽珍感到很不可思议。现在,在某种程度上,她正体验着那份不可思议。
有时候她和陈铭浩一起回去。家里人更热情了。她们对陈铭浩嘘寒问暖,她反而被忽视了。她不是反对家里人的热情,她只是知道,在她们的热情中,也包含了对她们自己的谦卑。这让她感到难过。慢慢地,她回家的次数少了,相互通话也少了。
现在,徐丽珍把电话本翻了两遍,扔出去,自己翻身倒在沙发上。不知是饿的还是因为别的,她的头很晕。可她懒得动,就闭上眼睛,让寂寞从体内,源源不断地散发到灯光里去。
做饭无法成为徐丽珍的事业。索性,她连晚饭也不做了。厨房里有大量泡面。那是她去超市购买的最多的食品。
那天,她照例在家吃泡面,门开了,陈铭浩进来。徐丽珍又惊喜又意外,问:“这么早回来了?你吃饭了吗?”她在脑子里迅速搜索,家里还有什么菜?
陈铭浩换下外套,走进厨房。厨房里没有半点烟火气息。他生气地问:“没做晚饭?”
徐丽珍也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找蔬菜,她说:“不知道你回来吃晚饭啊!”
陈铭浩不悦,反问:“我说过我不回来吃吗?”
徐丽珍噎住。但她没说话,只一样一把地把蔬菜从冰箱里拿出来:金针菇,芸豆,芹菜。虽然有些打蔫,不过还可以应付过去。她忙着放水清洗。一边洗一边解释:“有多少次了,我费事费力地做好饭,你又不回来吃。一个月,你能回来吃几次?”
话音刚落,只听得“咣当”一声,徐丽珍抬起头,一个杯子被陈铭浩重重地摔在地上。杯子变成了碎片,杯里的水立即淌了一地。
她从来没见过陈铭浩如此粗暴。
陈铭浩的嘴巴和鼻子挤在一起:“你教训我?我天天在外辛苦赚钱,你做什么了?带你出去吃个饭,你给我得罪人,在家里,连饭也不做。你说说,你有什么用?你有什么用!”
徐丽珍看着陈铭浩,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铭浩在客厅里生气地转了两圈,大声说:“外套给我拿来。我不在家吃了!”
徐丽珍不动。
陈铭浩瞪了她一眼,自己打开衣厨,取出外套,边往外走边说:“这个家,一点温暖也没有!”
陈铭浩走了,门被重重地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