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丽珍盘腿坐在电脑前上网。
电脑是华硕牌子的。当初陈铭浩说要送她一台电脑时,问她想要什么样的配置。她说,普通配置的就行,能用的就行!陈铭浩就笑了,说,你呀,真好养活。
陈铭浩给她买了当时配置最高的电脑。电脑外观高档大气,使用时,网页即点即开,仿佛连一纳秒的时间都不用等待。可徐丽珍总觉得,自己使用这台电脑,真是辜负了它。
徐丽珍还记得当时来给她送电脑的工作人员,是一位小伙子,架一副眼镜,很斯文的样子。他把电脑安装好,打开,把里面的各种软件示范给徐丽珍看。他一边示范一边唏嘘不已:太好了!
徐丽珍问:“什么太好了?”
小伙子答:“电脑太好了!”又问:“你编程吗?”
徐丽珍摇摇头。
小伙子问:“你画图?”
徐丽珍摇摇头。
小伙子问:“你玩游戏?”
徐丽珍摇摇头。
小伙子问:“那你用这台电脑干什么?”
徐丽珍想了想,说:“看看新闻什么的。”
羡慕重重地挂在小伙子脸上。离开的时候,他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主机,环视了一下屋里的摆设,走了。
徐丽珍很理解小伙子的心情。这样心情,她也有过。
上大学时,宿舍里有一位舍友,有一台自己的电脑。白天舍友把电脑锁在箱子里,到晚上才拿出来,她坐在床上,和电脑自成一体,编程,或是上网。学校里也有专门的机房,可在那里,上机时间是受限的。有的同学去网吧,那是要花钱的。徐丽珍曾经躺在床上想,什么时候我也能拥有一台自己的电脑啊!她只是想想。生活中各种想法太多了,一个接一个的,不是每一个想法都能实现或都要实现的。
工作后,徐丽珍赚来的钱,要补贴家用。家里的经济状况开始好转,她乐得让家里人过得好一些。不过那时候,徐丽珍很羡慕校长的电脑。校长一上班,就打开电脑,看看新闻,查查最新资讯。一台电脑一下子把世界各地都拉到眼前。
现在,徐丽珍也有自己的电脑了,而且是这么好的电脑,比舍友的都好,比校长的都好。可她却一点也喜悦不起来,她甚至无比失落地想:我还需要电脑吗?一个连工作都不需要的人,还需要电脑吗?
渴望时得不到;得到时,已物是人非。世间的事都这么矛盾吗?
电脑还可以用来聊天。
现在,徐丽珍正在跟一位男人聊天。
男人很健谈,自称是一位工程师,谈起话来幽默、爽朗。聊过几次后,他提出来要见面,徐丽珍拒绝了。男人便有些索然,热情不似以前那么高了。现在,徐丽珍一边听着音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男人聊些不痛不痒的话题。男人又问:“我们什么时候见面?”徐丽珍便盯着屏幕,猜测男人的模样,他一定是一个跟自己一样无聊的人,否则,大白天怎么会有时间上网聊天呢!男人还在问:“我们什么时候见面?”徐丽珍敲出几个字:“再说吧。”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头像很快灰下去。徐丽珍苦笑了下,关了聊天窗口。
电脑还可以用来查菜谱。
徐丽珍在百度上打出几种蔬菜的名字,蔬菜的各种各样的做法及图片都出来了。那些图片,看着就很有胃口。徐丽珍拾起旁边桌上的电话拔给陈铭浩:“晚上别出去吃了,你想吃什么,我来做。”
陈铭浩正在办公室开会,他对着电话简短地说:“好,好。”
接下来的时间,徐丽珍忙活开了。她找来笔和纸,飞快地记下几个菜谱的作法,关了电脑,进了厨房。
做菜先备料。徐丽珍嘴里念念有词:“鸡脯肉,百合,白糖,料酒……哦,料酒,家里没有料酒。”徐丽珍从厨房里伸出脑袋,看看客厅里的时钟,才下午四点钟。出去买料酒,时间来得及!她一边走出厨房一边解下小花围裙,换好衣服。附近就有一家大型超市,十多分钟就可到达,购物方便得很。
路上,徐丽珍一边急匆匆地走着,脑子里一边盘旋着鸡丝百合的做法。又想,再需要买些什么?过了一个路口,走到马路对面时,她忽然间怔在了那里。
她看见一队放了学的学生。
学生们穿着统一的校服,排着长长的队伍,正在过马路。所有的车辆都停下来,都在向学生们行注目礼。一位胖胖的女老师,走在队伍最后,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在徐丽珍看来,这位女老师是多么地自信,多么地骄傲,多么地美丽……那一刻,徐丽珍很想走到队伍中间去,很想拉拉学生的手,和他们随便说点什么……
她其实一动也没动。
直到队伍走远了,她还在失神落魄地看着。旁边有人摇车铃,很生气地摇车铃,徐丽珍这才醒悟过来:她挡了人家的道了。她稳了稳神,大步向超市走去。
徐丽珍的心思没有白费。她忙活了半天,捣鼓了一大桌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然后对着镜子整理一下头发,等着门铃响起。
门铃终于响起来。徐丽珍小跑着去开门。陈铭浩进来。徐丽珍接过他的外套,又递上拖鞋。陈铭浩嗅了两下,夸奖:“真香!”徐丽珍的脸上,立刻绽出笑容。
陈铭浩喜欢看到徐丽珍的笑容。
今天晚上,陈铭浩其实是有个饭局的,他推脱开了。他知道徐丽珍一定在家里忙活半天了。他知道她的寂寞。
对于徐丽珍,陈铭浩不是没有愧疚的。他让她放弃了工作,他让她把工作辞了。他不是不知道,失去这份工作,徐丽珍是多么地痛苦。她喜欢孩子,从小就想当老师。一份在很多人看来很辛苦的工作,在她这里,却做得有滋有味。他不否认,徐丽珍确实是一位好老师。可是,他却让她回家。而且,非回家不可。
徐丽珍看起来是温顺的。她最大的特点是处处为别人着想。这也是她能嫁给他的最重要的原因吧。当他要求她跟着外出应酬时,她去了。表面上夫唱妇随,可她的心并不在他这里。她经常失神。她做着并不喜欢的事情,显得固执而呆板。最让陈铭浩恼火的是,她还在为不喜欢的事情假装喜欢——她在委曲求全。
陈铭浩喜欢征服一切。他一度以为自己征服了她。可真的是这样的吗?有一次,他早早地回家,居然发现她在对着一只檀木项链掉眼泪,那是一只裂了纹的破檀木项链。他不知道这只檀木项链的来历——想必是有来历的。他很想把它狠狠地扔到窗外。可他忍住了。事后,他把这事,轻描淡写地跟徐丽娟说了,他知道徐丽娟听得忐忑不安。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只檀木项链。可他常常想起那个夜晚,有一个不起眼的男人,骑着自行车,徐丽珍坐在他身后,一路洒下笑声……这才是他真正下决心,让徐丽珍离开学校的原因。
他要得到的,是一个美丽的,自信的,骄傲的徐丽珍。他得到了吗?
陈铭浩坐在餐桌上。徐丽珍为他递好筷子。陈铭浩挨道菜尝一遍,说:“好吃。”
徐丽珍又舀汤:“尝尝这个。”
陈铭浩又尝:“好喝。”
徐丽珍也尝一口,然后咧着嘴,有些尴尬地看着陈铭浩。
陈铭浩也笑了,学着她的样子,咧着嘴,感叹:“太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