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徐丽珍走出家门。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出门,要走向哪里?她只觉得,呆在那个家里,她头晕得厉害,随时都会窒息。她的一只手在流血。她用另一只手使劲压住伤口。刚才,她蹲下去捡地上的杯子碎片,手指被划破。为什么要去捡那些碎片呢?是为了让自己受伤更重吗?手痛,心更痛啊!
她漫无目的地走到一条小路。在路头,停下来。小路在眼前延伸,她闭上眼睛,两行热泪淌下来。风一吹,脸上冰凉一片。她听到了笑声。是自己的笑声,飘荡在这条小路上。她诧异地睁开眼睛,怎么会有笑声呢?
她恍恍惚惚地走向不远处的海滩。夜幕下的海滩,已少有人游玩。海浪声哗哗响着,海滩上显得空旷而寂静。她脱下鞋子,向浅滩走去。
正是退潮时分,浅滩上零散着一汪一汪的海水,她留在沙子上的脚印,时而持续着,时而消失在一汪汪的海水中。她慢慢走着,她的脚下,终于是一片弥漫着的大海。
大海多好啊!辽阔,宽广。轻轻翻腾着的大海,好像什么都可以容纳。她的痛苦,悲伤,愤怒,悔恨,思念……有什么,是大海不能容纳的呢?
她情愿和大海在一起……
夜色越来越暗。
夜幕下的沙滩,有一位拾荒的老人。白天,人们在沙难上游玩,留下很多矿泉水瓶。老人拎着一只袋子,一边走,一边搜寻。他寻到了一双高跟鞋,疑惑地抬起头。
他看见了徐丽珍,站在海水中。海水浸没了她的小腿,她的裙子随风飘扬,她瘦削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分外动人。老人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徐丽珍就那样站着,并没有走到更深处的意思。老人又看了看那双高跟鞋,慢慢地走开了。
徐丽珍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个声音在耳边回响:“这个家一点温暖都没有……一点温暖都没有……你有什么用……你有什么用……”
她的两只鞋子孤独地躺在沙滩上。
大海渐渐涨潮。海水如活泼的孩子,跑着,涌着,迅速向海边奔来,它们漫过浅滩,直扑沙滩。海水仿佛看中了那两只鞋子,一点一点地向着鞋子靠近,再靠近。一个浪头打来,另一个浪头又远了。随着时间的延续,海水轻而易举地冲向了那双鞋子了……两只鞋子终于飘浮在海水里,随波逐流着。
漫漫海水中,徐丽珍没有知觉地站着。海水没过她的腿……
拾荒老人在马路边慢慢走着。他走得慢,不是因为累。一天里他走走停停,累了可以随时歇息。他走得慢,是因为他和城里人一样,在散步。夜晚时分,马路上的车子少了,散步的人却相对多了。
老人一边走着,一边东瞅瞅,西瞧瞧。这个城市既干净又漂亮。马路的另一边,是沿海公园。公园跟马路一样绵延漫长。几年前,他来到这个城市,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谁说非得有钱人才能享受美景儿?现在,他看到的,跟那些有钱人看到的,有什么区别?有钱人成天忙忙碌碌的,兴许还顾不上看这美景儿呢?他在心里感到满足。
此时,他的前面,有一对年轻男女。女人挽着男人胳膊,走起路来裙子一摆一摆的,高跟鞋一扭一扭的。看得老人心里直想发笑。
高跟鞋?老人的脑子里忽然闪出一双高跟鞋。沙滩上的高跟鞋。他停住脚步,犹豫片刻,回过头,迅速走去。
大海里,高跟鞋已经不见了,只有黑压压的海水此起彼伏。徐丽珍站在海水中,海水没过她的腰。她犹如一尊玉女石伫立着。
老人顾不上脱鞋,向海水中飞奔而去。
他说:“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你可别犯傻!”
徐丽珍没有听见他的话。她的脑子里昏昏沉沉,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一个稍大的浪头,就能将她打倒。
当老人搀扶着徐丽珍,把她送回家时,她无意识地打开门。进了门,一阵晕眩,她倒在了地板上。
徐丽珍的手开始经常发抖。她晕眩的时候发抖,不晕眩的时候也发抖。有时候睡觉时,她也能感觉手在抖动。去医院里检查过,医生没查出什么病因,只嘱咐她:“要多静心休息,可能跟精神紧张有关。
陈铭浩笑着说:“精神紧张?她还能精神紧张!我看是富贵病吧?现在都时兴得富贵病。”
陈铭浩和徐丽珍早已和好。俗话说,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徐丽珍倒是很欣赏这句话,过日子往往离不开吵吵闹闹。可她和陈铭浩之间是这样的吗?从什么时候开始,冷战成为他们之间的常态。陈铭浩高兴的时候回家吃饭,不高兴的时候可能半月二十天也不理睬她。他不理她,她也不吭声,就那样僵持着。直到哪天,他兴致来了,跟她多说了几句话,她应和着。这就算俩人和好了。
那个早上,徐丽珍早早起床,坐在客厅里插花,她的手不停地抖,她就停下来,看着颤抖的双手。
陈铭浩起来了,他穿着睡衣,懒懒沓沓地出来。徐丽珍站起来,去厨房里,端出饭菜。饭菜早就做好了,都有些凉了。
徐丽珍问:“再热一下?”
陈铭浩已换好衣服,要往外走,说:“不用了,我不在家里吃。”
徐丽珍提醒:“今天是周日。”
陈铭浩边换鞋子边说:“我知道。今天加个班。”遂关上门走了。
徐丽珍自己吃了几口,又坐在桌前插花。随手拾起遥控,把电视打开,让电视的声音充斥着屋内。
电视里正播放电视剧。徐丽珍索性放下花,看起电视剧。正看到兴头上,有铃声响起。她侧耳听了听,跑到卧室里,看见陈铭浩的手机忘在床头上了。她犹豫着,接还是不接呢?铃声停下来。她转过身回到客厅。
过了一会儿,铃声又响起来。徐丽珍有些担心,怕是陈铭浩的工作电话,就起身,换好衣服,拿起陈铭浩的手机,出了门。
徐丽珍来到陈铭浩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半掩着,陈铭浩并不在屋里,他宽大的老板桌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徐丽珍有片刻的发愣,她想起以前的一幕:她第一次来这里,坐在那张桌前,为陈铭浩翻译资料,陈铭浩坐在那张大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徐丽珍走进来,坐下,心里有些纳闷,他分明来过了,现在人呢?
这时候,她听见一阵低低的笑声。再仔细听,笑声又没有了。不过她听出来了,里屋有人,声音就传自那里。
徐丽珍走过去,又一阵笑声传出来,这回她听得清清楚楚,是女人的笑声。一股血液“蹭”地涌上来,她想都没想,伸出手推门。门居然被反锁。她敲门,使劲地敲门,“砰砰砰砰”。里屋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徐丽珍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喊:“陈铭浩,你出来!”
门终于打开。陈铭浩黑着脸站在门口,他衣冠不整,一只手还在扣衬衣扣子。徐丽珍往里看,一个女人坐在床边,头发凌乱。
徐丽珍怒视着陈铭浩,一抬手,给了陈铭浩一个耳光。陈铭浩愣了下,继而,还给徐丽珍一个耳光。
徐丽珍捂着脸,看着陈铭浩,她的目光里,全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