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丽珍会答应他的求婚吗?”丛盛元的吉普车里,小双仰着脸,迫不及待地问。
车窗开了一个缝隙,风吹进来,小双的几缕头发飘在脸上。丛盛元一抬手,帮小双掠过头发。小双赶紧别过脸,丛盛元的手便在小双的脸上轻轻滑过。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小双的心动了一下。丛盛元的心也动了一下。
小双垂下睫毛,掩饰着内心的感觉,重复刚才的话:“徐丽珍会答应他的求婚吗?”
丛盛元没有回答,车子慢慢停下来。
丛盛元说:“都下午一点钟了,我们下来吃点东西。”
小双只好跟着他下车。
车子到达一个小镇,小镇名叫“人和”。小双琢磨着这两个字,觉得这个名字,和柳林村的名字一样,都非常好听。
一条土路的两边,是些砖瓦房。一幢房子的墙上,大红字写着“渔家饭”。让小双忍俊不禁的,是“渔家饭”三个字的后面,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问号还是黑色的,显然是哪个调皮的孩子添上去的。“渔家饭?”就显得特别逗了。在城市里,小双还真没见过哪家饭馆的名字使用过符号的,况且还是问号。如此一来,“渔家饭?”就有了特别的意味和创意了。
丛盛元敲开“渔家饭?”的大门,一位健壮的女人迎出来。
丛盛元问:“有什么渔家饭?”
女人看着丛盛元身后的小双,满眼里流露出欣赏,嘴里殷勤地答道:“渔锅饼子,行吗?”
丛盛元点头:“好!快一点!”然后不客气地在院子里的水井旁洗了手,又洗了脸。
女人在院子里放下一张小桌,两只马扎,倒了茶水。小双和丛盛元坐下来。院子边上种了不少的花,月季花,蔷薇花……花正盛开着,却有点打蔫。小双想起老王种的花,朵朵开得饱满热情。又想起希望小学的学生们……想到马上要见到他们了,心里不禁雀跃起来。
丛盛元问小双:“想什么呢?”
小双摇摇头。
丛盛元问:“生气了?”
小双知道他指的是刚才在车上,他拂过她脸庞的事儿。她又摇摇头。
小双提醒:“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丛盛元笑了:“这个问题需要回答吗?”
小双沉默了。是啊,这个问题需要回答吗?答案是显然的。没有接受陈铭浩的求婚,徐丽珍怎么会嫁给他!小双在心里地轻轻叹了一下。人是会变化的,那么,后来,徐丽珍是怎样一步步发生改变的呢?
鱼锅饼子很快端上来。很大的一个鱼锅,装得满满的。鱼不大,却新鲜极了。饼子也喷香喷香地散发着热气。
丛盛元显然饿了,吃得有些狼吞虎咽,不一会儿,他面前的桌上就吐出一堆鱼刺来。吃到半饱了,嘴巴说话的功能才被释放出来,他比划着:“我从小就住在渔村。这么小的鱼被打上岸来,你知道用来做什么?”
“用来吃啊!”
丛盛元笑了:“不吃。用来晒腥粪。”
“腥粪?”小双头一次听说这个词。
“就是把这些个小鱼,晒在路边,晒干后,埋进土里,用作庄稼的肥料。这回明白了吧?”
小双更不明白了:“作肥料?肥料可以使用化肥呀!”
“买化肥需要钱啊!那时候穷,哪舍得花钱买化肥!小鱼可是现成的。”
小双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小鱼可以用来卖钱啊!”
丛盛元耐心地解释:“那个时候,交通不发达,主要的交通工具你知道是什么?”
小双聪明地回答:“自行车。”
丛盛元摇摇头:“极少数人买得起自行车。主要交通工具——”他停一下,卖了卖关子:“当然是11路车啊!”
小双笑了,她明白他说的11路,就是人的两条腿两只脚的意思。
“你想,鱼被打上岸后,运输不出去,只能自产自销。那时候又没有冰箱,一部分被晒成鱼干。可夏天打上来的鱼,很快臭掉,又有苍蝇盯来盯去的,只好倒在路边,晒成腥粪了。”
“这太奢侈了。”
“那个时候,没钱买衣服,没有买酱油,没钱上学,能说是奢侈吗?”
小双点点头。她想到了柳林村。柳林村不也是这样吗?为什么不赶紧修一条大马路呢?她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她想起那些层峦叠障。
丛盛元有感而发:“现在大家都兴起吃渔家饭,农家饭,好日子过久了,就喊着叫着要返璞归真。人生不就是一个个轮回吗,或者说,人生就是在一个个模式里转圈圈。你说呢?”
小双定定地看着丛盛元,回味着他的话。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两个模式:徐丽珍和陈铭浩,自己和丛盛元。这两个模式类同吗?这个想法忽然吓了她一跳,她赶紧甩甩头,想一下子把这个想法甩掉。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我同这个人?不可能!他早有家室了吧。”
丛盛元疑惑地问小双:“在想什么?”
小双脸红了:“没想什么。”低下头吃鱼。
过了一会儿,丛盛元问:“小双,你谈过恋爱吗?”
小双脸上的绯红还没有褪去,她不抬头地答:“没。”
“怎么会!”丛盛元根本不信:“像你这样的女孩,在大学里,追求的人一定很多。”
有人追求过自己吗?小双想了想,觉得丛盛元讲了那么多,自己再不坦诚,就不太好了吧。投桃换李般,她讲了一段自己的故事。
大学里的小双既自尊又自卑。很多人的大学生活都非常浪漫。大学生具备浪漫的诸多条件:青春,激情,闲暇,又无生活的琐碎……而小双的生活呢?除了上课,多数时间泡在图书馆里。开始时泡在图书馆,确实是一种逃避,逃避被人拉去逛街——逛街是需要花钱的;逃避各种各样的party,party是需要花钱的……周末呆在图书馆,偌大的图书馆里廖廖数人,小双的心里,常常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但很快,一种新的感觉震撼了她。那就是图书为她带来的震撼。从小到大,除了教科书,小双很少有机会看课外书。如今,浩如烟海的书籍,为她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浸淫于书海中,她的眼神开始变得柔和而坚定,心灵也不再敏感脆弱……几年的大学生活下来,她觉得,没有一种生活方式,比那些书籍,能为她带来更多的浪漫与充实了……
小双侃侃而谈,丛盛元赞赏地看着她,慢慢明白他被这个女孩吸引的原因:不仅仅是外貌,还有一种内有的力量与聪颖。他也明白,小双的潜力,如星星之火,并没有完全地燃烧起来。
小双低头喝一口水,笑着说:“走题了,再谈谈感情。”
沉浸于字里行间中的小双,有一天偶然抬头,她发现,不远处有一位男生,正定定地看着她。见小双看过来,他的脸红了。小双笑笑。两个人同时低下头去。
像所有老套的故事一样,小双每次来到图书馆,总能发现那名男生。时间久了,见了他,仿佛吃下一颗定心丸。虽然两人个从来没有说过话。
小双猜测过无数次,他是怎样的男生?跟自己一样?内向的?拘谨的?囊中羞涩的?不善言辞的……想得多了,又笑自己:他是什么样的,管你什么事?
小双喜欢坐在一个靠窗的位子。看书久了,眼睛累了,往外望去,窗外绿树成荫,鲜花如锦,生活如此美好,所有的疲累也一扫而光。
有一回,因为有事耽搁,小双去图书馆晚了,她常坐的那个位置被别人占去,她只好走到图书室最后面,找到一个位置,坐下来。
不知怎的,那天她总有些心不在焉。一本书翻了半天,居然不知看了些什么。她在心里责怪自己:不就是换了个座位吗?何至如此!她是在忽然间明白的,心烦意乱的原因,不是因为座位,而是因为人,那个男孩,他今天没有来!
这时候,图书室的门开了,那个男孩走进来。小双心里一亮。他一进门,目光就扫过窗边的位置。见那个位置坐着别人,失望立即像浓雾一样罩在他的脸上,他犹豫片刻,想转身离开。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小双。
目光交接的一瞬间,喜悦在男孩的眼睛里流动。他从容地走进来,找到一个空位子,坐下,看书。
仿佛有一条鱼儿,在小双心里欢快地游动起来。
以后的日子,每次小双去图书馆,如果去早了,就径直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如果去晚了,总有一本书占在那里,是那个男孩的书。小双走过去,把书还给他。两个人会心一笑。
这是爱情吗?小双不知道。可只要见到那个男孩的身影,她心里总会感觉很踏实,还有一种无以言状的温暖和甜蜜。
丛盛元的眉头慢慢锁起。他想象那个男孩的模样,一定是文质彬彬的。他心里升腾出一种抵触。他不说话,静静地听,他想知道结果如何。
小双的故事继续着。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半年多。再后来,有一天,图书室的门“轰”一声推开,大家都吃惊地抬起头。一位衣着鲜亮的女孩走进来。她嚼着口香糖,大模大样地来到那位男孩身边,坐下,打开一本书,朝男孩眨眨眼睛,脸上的笑意像鲜花一样地绽放着。
男孩迅速瞥了小双一眼,低下头去。
小双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那天男孩离开时,女孩也一起离开了。从窗户上,小双看见两个人并排走在校园里。
再后来,男孩去图书馆的次数少了。如果去了,那个女孩也很快尾随而至。
再后来,在宿舍的楼下,小双又看见了那个男孩。他送女孩回宿舍,两个人还手拉着手。原来那女孩和小双住在同一幢宿舍楼里。小双心里一涩,加快脚步。男孩看到小双,想抽回自己的手,女孩看看小双,把他的手拉得更紧了。
再后来,图书室里,男孩的影子完全消失。
小双说,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心里特别惆怅。她一次次地问自己,这算是爱情吗?如果是,为什么爱情会这样脆弱?如果不是,为什么心里这么难过?现在想来,或许爱情来过,却了无痕迹,就像大雁在天空飞过的痕迹。
丛盛元被逗乐了,他想了想,说:“小双,你比我幸运。”
“这还幸运?”
丛盛元说:“至少,你有心动的感觉。而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小双抿着嘴笑:“怎么会?”
丛盛认真地说:“我说的是实话。我结婚的时间很早,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老婆她人不错,长得像根麻杆,干起活来像台机器。”
小双忍不住笑出声来。男人在背地里都是这样损自己的老婆吗?他果然是结了婚的!她在心里迅速跟他拉开距离,同时也很警觉:这个话题不应再深入下去了。于是话锋一转:“徐丽珍并不爱陈铭浩,她嫁给他,婚后也不幸福吧?”
丛盛元沉吟一下:“未必吧!他们应该有过一段幸福的时光。”
“期待”两个字又写在小双脸上。丛盛元敲一下她的头,说:“丫头,上车吧,我们路上讲。”
小双觉得丛盛元这个人特别义气,他说过的话,总是能做到。
路上,丛盛元带着小双,走入徐丽珍的婚后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