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丽娟当上副部长之后,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人人都喜欢当官。以前她总认为,只要不愁吃不愁穿,衣食无忧,就是幸福生活了。现在才知道,那种目光简直太短浅了。工资待遇提高了,买衣服要去品牌店,现在看看以前买的地摊货,要做工没做工,要料子没料子,简直根本没法往身上套;大家见了她,远远地主动打招呼,语气中的那种谦卑,自然而然地提高了她的尊严和地位。真是不自信都不行!开始时人家管她叫“副部长”,她忙摆手,脸都红了,推辞着:“别别,就叫我小徐,我还是老样子。”时间久了,她不再是老样子了。她习惯了人家的恭维和尊敬。真有人喊她“小徐”的话,她脸上微笑着,心里却老大不乐意。如果有机会,她会给人家一个软钉子——这种机会,可比以前多多了。应酬多起来,外出吃饭,她被人介绍:“这是我们的副部长。”其他的人马上对她刮目相看。
这感觉,太受用了。
对她态度变化最大的,恐怕还是老范。就是曾经谈过恋爱的那个老范。自从两个人的感情吹了泡泡之后,老范就没有正眼瞧过她,又恢复了当年她当清洁工时,他对她的那个态度。如今风水轮流转,老范见了徐丽娟,老远地就堆起笑脸来。那次他见了她,打算说:“恭喜你高升!”可徐丽娟的脸一转,硬是把老范的话堵到喉咙边。老范只张嘴,不出声,这让徐丽娟的心里无比畅快。也不知老范是怎么想的,又重拾从前的伎俩。徐丽娟到后院验货时,如果没有别人,老范就笑嘻嘻地拿出一包零食来。在徐丽娟看来,老范脸上的笑容,简直是厚顏无耻:他居然想用一包零食就收买自己!想想从前,她感到了悲哀。那些个话梅,火龙果,草莓……那么轻易地就让她动了感情!还让她去他家里干活!她感到了可笑!老范的零食,徐丽娟正眼都不瞧上一下。她的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
徐丽娟的工作烦恼也随之而来。出大力干重活,这一点她从不发怵。发怵的是,在新的位置上,担子骤然加重。那些货物的技术指标,常常看得她两眼发懵。这些具体工作当然会有专业的人员来做,可专业人员验收后,需要她签字。“徐丽娟”三个大字签下后,肩上的责任就有千斤万斤重了。别无选择地,她把一大撂专业书搬回家看,可看了大半夜,还是没看出个道道来。有时候她会向王部长请教。王部长总是耐心地指点。可背地后,如果有人请示王部长,他就会说;“这个,去问问徐副部长吧。”他明明知道徐丽娟不懂这些的。他故意让她出丑和难堪,又让她说不出什么来。业务上的生疏,人际关系上的明争暗斗,让徐丽娟感到了压力。她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
那天晚上,徐丽娟重重地躺在床上,对妹妹说:“真想回工地干活。”这话吓了徐丽珍一跳。回工地干活,对徐丽娟来说,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也不会真心想落回原处。可姐姐面临的压力她也能理解,怎么帮姐姐呢?她觉得束手无策。
还是陈铭浩解了围。
陈铭浩来到供应部。一屋子人毕恭毕敬地跟他打招呼,他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徐丽娟正埋在一堆表格中。她抬起头来。陈铭浩对她说:“你来一下。”徐丽娟赶紧站起来,不远不近地跟着陈铭浩,来到他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陈铭浩不再满脸威严,笑着问:“工作做得怎么样?”
徐丽娟不知该如何回答,答“好”呢,还是“不好”?答“好”,显然不切合实际;答“不好”,又像是承认自己无能似的,她嗫嚅着:“还行!”
陈铭浩点点头,说:“市委党校有个学习班,是供应链管理专业的,公司出钱,你去学习一下。你看怎么样?”
徐丽娟如大获赦令,答:“那,那太好了!”
“每周去学习两次,周三和周五的下午。工作上的事也不能耽误。这样的话,你就要格外抓紧时间了。”
徐丽娟一个劲地点头。
徐丽娟对陈铭浩的感激之情,不是用语言可以表达的。她也知道,他之所以这样对待自己,只因自己身份特殊——她是徐丽珍的姐姐呀!
她想,同是追求,陈铭浩比老范高明多了。老苑使用的是小恩小惠,而陈铭浩呢,采用伟人毛泽东的策略——农村包围城市,曲线求国!有时候她也很担忧:妹妹和陈铭浩之间,真的能修成正果吗?
徐丽珍很久没有去陈家了,自己也不好多劝她。这事就一直僵着,直到畅畅到来。
畅畅想念徐丽珍,打了好几次电话。徐丽珍都以生病为理由不接电话。有个周日,徐丽娟正埋头苦读,“砰砰砰”有人敲门。母亲外出买菜了。徐丽娟等着妹妹去开门,可妹妹躺在床上,半天不动。她只好站起来,打开门,大吃一惊:陈母和畅畅站在门外。
畅畅礼貌地问:“徐老师在家吗?”
陈母也笑着说:“这个孩子,吵着一定要来看徐老师,还非让我陪着,一点办法也没有。”
徐丽娟慌忙地,把这一老一小让进屋里。
陈母和畅畅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家。人家什么也没说,徐丽娟却立刻在心里感到了自卑。
畅畅心无芥蒂,东瞧瞧,西瞅瞅,蹦蹦跳跳地跑到徐丽珍屋里。
徐丽珍见了畅畅,也跳下床,拉住畅畅的小手,欢喜得有些心酸。
畅畅像个小话篓子,叽叽喳喳,事无巨细地,说了很多话。她说,班上有个同学,分不清right和left哪个是左哪个是右。老师让他到讲台上,对他说Turn right,他就往左走。老师说,Turn left。他还是往左走……畅畅一边说,一边笑,笑得像一只咕咕咕咕叫的小鸡。徐丽珍的情绪受到感染,也笑个不停。她好久没有这样笑了。
大家也都很开心。
陈母说:“畅畅在家里,从来没有这么多话。”
陈母和畅畅要离开时,畅畅问徐丽珍:“徐老师,你病好后,还会去我们家吗?”
陈母也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徐丽珍满心潮湿起来,说:“老师这学期非常忙。”
失望挂在畅畅的脸上,她的大眼睛里一下子涌出泪水,问:“徐老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徐丽珍想了想,说:“徐老师当然喜欢畅畅。要不,畅畅到老师这里来?”
畅畅的泪水终于落下来,她点点头。
陈母和畅畅离开了。徐丽娟在窗前目送她们。她看见她们在楼下,上了陈铭浩的车子。车子慢慢离开。
以后,每周末,畅畅来徐家,由陈铭浩接送。他只负责到楼下,从来没有上来过。
畅畅的到来,让徐家忙活开了。打扫卫生成了头等大事,玻璃每周要擦拭一次。地板也重新打腊。
和畅畅学习时,丽珍有时会走神,她不由自主地走到窗前,朝楼下看一眼。宝马车静静地等在那里。有时,陈铭浩开着车子外出办了点事,没过多久,车子又停在了楼下。一个小时后,畅畅下楼的时候,宝马车门总是及时地打开。
徐丽珍心里有些感动,她想:以后,陈铭浩有了自己的孩子呢?是不是也这样耐心?然后,脸红了,她在心里骂自己:胡思乱想!
有一段时间,陈铭浩出差。畅畅就在保姆的陪同下,每周来徐家。徐丽珍觉是这样太为难孩子。于是,还是按老规矩,她每周去陈家。
陈铭浩出差回来后,这个规矩没有再改变。
陈铭浩去了一次银楼,是和徐丽娟一起的。
银楼是这个城市老字号的首饰店了。徐丽娟从来没有来过。以前她听说过,这里的首饰,比外面的要贵很多。当然,一分钱一分货,质量也不可同日而语。
一进银楼,徐丽娟就屏住了呼吸。各种首饰美伦美仑,让她有一种恍然不真实的感觉。她搞不清陈铭浩为什么要带她到这里。他不说,她也不问。她越来越懂得沉默的重要。
陈铭浩伏在柜台上看钻戒,对服务员说:“拿这个看看。”
服务员拿出来。
考究的做工,硕大的钻石,钻石的光茫简直能刺伤人的眼睛。陈铭浩问徐丽娟:“怎么样?”
徐丽娟想了想,指指另一款,说:“丽珍可能会喜欢那种。”
陈铭浩满意地笑着,又指点服务员:“拿那一款。”
陈铭浩对徐丽娟说:“我想向丽珍求婚,你看可以吗?”
徐丽娟迟疑地回答:“这个,你要问丽珍。”
陈铭浩点点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