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知礼的后半辈子大概就这么被定了下来了。
懿旨是两天后的晚上宣布的,她被送回了韩府,翌日起随父亲开始每日上朝服侍楚桓,待到晚上方可归家。朝中的女官只有她被允许可以每日回到府上休憩和用晚膳,无形中似乎也突显了韩越韩宰相的地位之高。
韩知礼可不觉得这是什么特殊优待。
实话实说,楚桓待她不差。事务不算繁忙,只需要她在一边磨墨递笔就足够了;偶尔楚桓想要偷个懒休息一下时,她就替他誊写奏折批注,再陪他下几盘棋,一天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逢年过节的时候,楚桓开心了还会把一些进贡上来的精致的小玩意儿送给韩知礼,像西洋的小盒镜、南域的奇香等等。
问题恰恰出在这个点上。
当今圣上的正妻、六宫之首的皇后娘娘,温大将军的女儿温嵘,出身将门,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铮铮女子。她略知诗书,精通骑射,却对后宫之中争风吃醋处理得别有手段。哪些人该承宠、哪些人的孩子该生下来,她计划得一清二楚。温嵘的心机几乎是普天下人都知道的,但楚桓仍然一如既往地信任她,尊敬她,爱她。
大概温嵘也是爱楚桓的,因此她容不得夫君身边出现的容貌姣好的女子。韩知礼闭着眼睛都知道温嵘讨厌自己,甚至于是痛恨自己。楚桓把宠爱从皇后身上分出了几许放在她身上,他以为没有什么,但皇后决不允许。韩知礼尝试着做出一幅不问世事的样子来,却毫无用处。温嵘把她当做了假想敌,近日以来更是越逼越狠。
韩知礼迈出宫门口,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脚已经跨出了门槛,外头繁华的街市在夜幕下晶莹地闪烁成一条橘黄橙红的河流。嘈杂的人声涌入耳畔,活灵活现的生活像幅画卷展开来,令人沉醉而愉悦。
唉,又活过了一天。没精打采的韩知礼想着,除了睡觉和美食以外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支撑自己活下去了。
“大小姐回来了?来来来,快上桌,老爷等得可久了!”
进府后还没走几步,荣姨便兴冲冲地上前来给她除去女官的冠帽和履带,扶着她往里间的饭厅走去。下人忙忙给周围的烛台点上灯火,清香扑鼻的冬瓜盅被置在雕刻精美的水晶碗里呈了上来,搁在素雅的红木圆桌上。
荣姨为韩知礼拉开凳子服饰她坐下,鞠了一躬退出门外掩上门扉。韩越坐在圆桌一端,轻轻咳嗽几声,举起筷子夹了一小碗的豆荚。
“子石哥哥呢?”韩知礼轻悄悄地坐下,端起碗,问起韩家嫡子的情状。
“他这几日被派到西南督军去了。怎么,你作为个御前女官,居然不知道?”韩越瞥了她一眼,语气冷然。
韩知礼赔笑了几声,尴尬得不知所措地拨弄着碗里的熏鸭肉。“没……没呢,皇上今天只让我陪他下了棋……”
“下棋下棋,只会下棋。”韩越哼了一声,“别忘了我送你进宫为的是什么,韩家可不要不中用的人。好好吃饭,别老倒腾碗里的菜,礼仪怎么学的?”
“是,父亲指教的是。”韩知礼在心底里撇了撇嘴,乖乖地夹起肉塞进嘴里,嚼了两嚼,使劲地咽了下去。“肉太老了,今天小厨房做得过了火候。”
“唉!你真该当个美食家去。宫中的饭菜不好吗?瞧你饿成这样,吃要有吃相!”韩越严厉地搁下筷子瞪了她一眼,伸手把冬瓜盅拿过来,舀了一勺汤入口细细品味着。
韩知礼不敢回话了,一口接一口地品着菌汤喝。汤水清甜,后味却浓厚芬芳,配上冬瓜外壳颜色可谓莹绿喜人。她慢慢喝着,席间二人再没有讲过话,僵冷的气氛似乎有所缓和。韩知礼舒了口长气,决意在哥哥回家前不要轻易地惹父亲。
她觉得自己一直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例如说,她明白自己的存在对于韩越而言仅仅是一个联姻的工具,一枚棋子,一枚可以在闺阁后院中使用的棋子。
再例如,她知道自己万万不能做的事情,就是喜欢上楚桓。不仅温皇后不会饶了她,父亲同样也不会的。这样的后果轻则是被了解真相后的父亲嫁到边疆去,重则落到了温嵘手里,能不能保得个全尸还不一定呢。
可是她偏偏就是喜欢上了呀。爱情这种事情,哪能说禁止了就禁止得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