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蔽在层云后,厚重的天空布满浓墨重彩的橘黄色。钟鼓齐鸣时有宏伟雄健的气概,稀稀拉拉的侍女与内监们行走在宫道上低眉垂眼地走着。
韩知礼转过了一个小角门,沿着甬道往宣武门外走去。韩府离宫门口大约还有小半个时辰的脚程,她估摸着按照自己的速度,应该能在菌宴冬瓜盅冷了前赶回家中。父亲爱惜自己唯一的嫡女,前日皇上赏下来的从西南边境进贡的上等御菌一定是要等到自己回家才会拿出来炖的。
她越想就越饿。今天尚食局的饭菜按着皇后娘娘新定的样式来,全是她不爱吃的苦瓜、芹菜一类的,美名其曰“夏日祛热所需”。皇后娘娘位高权重得皇上爱惜,她不敢有什么怨言,只能一口一片苦瓜,吃得五官皱成一团。
“我好想念云州的红烧肉啊……”韩知礼叹了口气,感觉到空荡荡的胃部更加难受了。
韩知礼向右转过角落,远远地能瞅见宣武门雄伟宏状的门楼。朱红墙和着碧绿瓦构筑了宫城最大的出口,残阳余晖的冷光洒在守卫熠熠的枪支头上,泛着清冷的银光。
从那段缓缓行来逶迤的一群人,隐隐有些看不真切,绿衣白裙的宫女众星拱月般簇拥着红得艳艳的一个女子,珠玉堆砌成满头琳琅光彩。
韩知礼默默数了数,十八人抬着的轿辇,是皇后娘娘的排场。她懒得思考皇后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宫门的原因,乖乖地屈膝行了个正正的礼。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是韩姑娘呀。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呀?韩宰相在府上等得可要急死了。”皇后娘娘看了她一眼,笑得云淡风轻。
韩知礼低着头,声音平和。“方才陪皇上在朱雀殿内研究一份旧谱入了迷,这才耽误了时辰。”
“噢……这样啊。”皇后娘娘盯着她的面孔,不声不响地露出微笑,峰峦眉的样式显得她的脸含了些武将似的英气。她抬起戴着雕刻金翅的护甲的左手,随意一挥。“起轿吧,饭后消食也够了,回宫吧。”
“恭送皇后娘娘——”韩知礼朝着她离去的方向稳稳当当地行完礼,心下一阵舒心的窃喜和一丝无奈。喜的是皇后娘娘没有怎么为难他;无奈的是,皇后都用完了晚膳,她还没有回到家呢。
韩知礼是当今雁朝一品宰相韩越唯一的嫡女,雁淮帝楚桓的御前女官。她看起来是个名副其实的知书达礼的千金大小姐,得太后和皇上赏识宠爱,家境优渥,生来就是为了嫁给王侯将相的娇美的牡丹花,连当朝太后也要恭称一声“韩小姐”。韩越除了嫡子外,疼爱这个女儿疼爱到了骨子里,那份称得上溺爱的关心在任何人看来,都足以羡慕上一辈子的光景。
然而韩知礼对光鲜外表下的内里心知肚明。她本来是被父亲推做御选的妃子进宫的,作为一名潜藏在后宫中的宰相派的棋子,监视雁淮帝的一举一动,时不时吹点枕边风。她顺利地跟随当届秀女们入了宫,但却没能成为一名妃子,这令韩越很愤怒。
“这不能怪我啊!”韩知礼向父亲极力争辩道。
确实是不应该怪她的。秀女在储秀宫内待的最后一晚,久居深殿的太后大驾光临这座简陋且逼狭的小房子。曾经掌握着大权的太后在放权给皇帝后过上了简居节衣的生活,给所有人留下了懒滞的老婆子的错觉。然而她的爪牙与眼线仍然遍布六宫,行走间眉目仍有当年摄政时的威风。
“听说你很会下棋,来,陪哀家下一盘吧。”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招了招手,把她硬拉上了轿子摆驾去懿和宫。
韩知礼意图反抗,无果。周围的人簇拥着她进了殿内,四周燃起了香,矮床上放了一张小几,上头有一张棋盘和两坛棋子。
殿中檀香的味道过于浓重,让她觉得头晕目眩得厉害。她执黑子,太后执白子,黑子先行,最后把白子围杀在棋盘中央的“眼”内,扼喉封杀死。
“九曜团龙,好棋法。”太后掷下一枚棋子,捻着指尖慢悠悠地开口,“年轻人,果然比哀家这个前辈气势非凡多了。”
韩知礼连忙起身出了桌子跪下来行礼。“臣女不敢当,谢太后娘娘赞赏。”
“跪着累,起来回话吧。”太后摆了摆手,咳嗽了一声,倦容浮现上了脸庞。“哀家觉得啊,当个嫔妃,是委屈你了。”
韩知礼低一低头,屏住呼吸。“但凭太后娘娘吩咐。”
“你棋下得很不错,哀家喜欢,正巧楚桓也喜欢下棋,你便陪他去好了。”太后合上双眸,沉静地吐出一句话,“当个御前女官也好,学着点做事,对将来有好处。你是个聪明人,放在宫里,浪费了。”
韩知礼呆呆地仰起头看着闭目养神的太后,回味自己刚刚被决定下的命运。身侧的王嬷嬷笑着递了个眼色过去,韩知礼抿一抿唇,端端正正叩了叩头。
“谢太后娘娘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