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灿烂的霞光,斜射着青杨,淡黄色的树叶涂染了美丽的彩色分外娇娆。游击队的全体官兵护送党的领导干部,由根据地到延安顺利地返回来。他们在树林村安营扎宅下来。
副队长聂双双顺便来看望奶奶。用他的话说,奶奶是他的再生母亲,他说:“二婶您好,我来看您了。”奶奶眼花耳也沉了。“哦!你是……你……”她坐在炕上,正在捡着苦菜。他探前身子说:“您已不认识我了,我是双双!”
“嗳呀,是俺孩儿,看我老眼红花没记心了,连你也不认识了,唉,唉。”他说着探前了身子,“双双,你变样了,看你威威武武的,像个军官,你变年轻了,你连说话的声音也变了,难怪婶我不认识你呢。”
“二婶,我就是变了,”他高兴地说,“我由一个不被人看起的叫街化子,变为八路军游击队领兵抗日的队长啦,这是我做梦也做不到的事儿。”他说着开朗地笑了,笑得那么自然。奶奶说:“呀呀呀,你真的升了官啦?这可算是件喜事呀。”
此时的双双是那么高兴与自豪,他乐滋滋地拉着她的手,“二婶,我为穷苦的聂家争了气,我为党争了气,我也为培养我成人——已牺牲的二叔和枝大姐争了气。翻身不忘共产党——共产党是我们穷人的救命人。我要狠狠地去杀鬼子。”
双双的最高理想是要当个无产阶级革命的官儿。但他反对当了官依权仗势去欺负老百姓,不以权谋私;而是为了出人头地,由一个不被当人的人而今当了杀日寇的领兵队长。他说:“我们游击队当前的任务是组织民兵去消灭日寇,去完成党交给的护送任务,也要自力更生去开荒种地……”
“好,那好,双双呀,常言道,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打鬼子是头等大事……”她说着给他烧了开水。“你娶上媳妇吗?”
“娶上啦,二婶,她是抗日的地方干部,我们已有了儿子,叫新华,长住姥姥家呢。两岁啦,可怜俐呀。”
“多好呢,俺孩也岁数啦,不管干啥,总得有个家。这下我对你放心啦。”她笑了,“翻身啦,双双……”
“二婶,我已改姓换名啦,叫王双。一年多时间了。”
“呀,姓名还可改呢?我从来没听人们说过呀。”
“婶子,抗日的人,为了安全,常有此事儿,这样做对个人对党都有利啊。”他又说,“人常说,名不正,事不顺。我叫聂双双,叫来了‘孽’,当了化子;换了姓名,换来了‘命运’,干啥啥顺:参了军,升了官儿,成了家,跟日寇作战,百战百胜……”
二婶点了头,岔开话题说:“日寇还得多长时间才可打退呢?双双,你说二小他们啥时回来呢?”
他被二婶问愣了,见她眼窝潮湿了,就低下头去——他实在不愿提起那伤人心肝的往事来。
他又见二婶穿着补丁套补丁的破衫子,就把自身穿着的衬衣脱下来要给她。二婶不肯收,她说:“你说的啥话,你们的衣裳不可给人。我不要,我不要,我怎么能要呢?你没昼没夜地风里来雨里去忙着杀鬼子,我在家里会冻着吗?”他说着伸手顶回去。而双双硬着性子送给她,奶忙给他穿在身上。他说完要走了。“你走……你走……你又要走?”她说着上前抓着他的手儿呆着,就瘪着嘴干哭没泪,他扭身便走。“二婶,我抽空还来呢……”
“你能不能住上一天呢,二婶我不愿让你走呀,我还有多少知心话儿没跟俺孩儿说呢……迟走半天行吗?”
双双瞅见二婶的举止言行,让他很难过,就不愿再提那些伤心的往事了。
二婶溜下地去要送双双。双双走远了,她欲要放声去哭,她不愿让他走,但没说为什么,只是瘪着嘴未哭,高声地叫着他的名字,重复叨叨着“想念”与“不让走”的字眼。
“双双!双双!”她叫完双双,又叫小枝。她说想小枝了,已忘记小枝的面孔了。他胖了,还是个瘦毛猴儿,他可吃不消那苦差事——民间留传着男孩别放牧——太受罪了。
她的头发全白了。她把一绺儿白如银丝的头发,在脑后结成个粑粑髻。多少年来,她呕心沥血,经历了生活中的潜流暗波,经历了岁月和冰霜折磨,使她过早地衰老不堪。她闭着眼睛,微皱着眉头,流露了冷漠,木然,凄苦的神态。这神态或许在说,过去的就算过去了,想它有啥用呢?眼前深受苦难的两个娃……闯吧,或许黎明到来——“柳暗花明又一村。”
“小枝,小枝”,她嘴里不住地念着。她慢悠悠地走到小叶积下的柴堆上,一根一根地往顺理着,自言自语地说:“叶子,柴……你啥时回来呢?我不让你捡柴了,我要跟着你去,有了狼,我要它吃我吧,俺的好娃娃,奶再不能让你——你小哩,我就是你的叫街奶奶,因为你们没妈——叫街的妈牺牲了,我就是你们的亲人——我老了,你们跟上我受罪,因为我是个不顶人数儿的人。我给你们遮不了寒,避不了雨。你们挨寒受饿……唉,我还算个人吗?呜——!”她痛心地又哭了起来,“你们跟上我,把人间的酸甜苦辣都尝啦,把世人所没吃过的苦,你们都吃了呢。
“我是个命赖的女人。人常说女人命好带一家,命赖呢?也不就是一家吗?我还不如死了呢,死了或许俺孩子们转过运来。活着只能看着你们——大眼看小眼有用吗?活着只能给俺孩子多加一张嘴,多添点麻烦。快点死了吧,活着有啥用呢?“尽管如此,奶还不愿死,我不愿舍去你俩……”她坐在草垛上索性呜呜地哭着,“你们啥时可成人长大呢?
“鬼子甚时,才可被我们打垮呢?鬼子多在一天,我们多苦一日。枝儿,叶儿,回来呀!”她打滚了,滚,滚,滚……没完地滚。唉,辛酸的味儿她在品尝,而她自己的热泪只能浸泡着自己的眼眶。她的肚子饿得阵阵在抽搐,她……她的热血在她的血管里流着,她那善良的心在苦苦地等待着日寇的彻底灭亡!
聂双双从奶奶家刚出来,可巧侦察员匆匆跑来向他报告消息说,日寇已出发,向我根据地疯狂地大扫荡了,继续推行那惨无人道的三光政策。
“日寇,伪军的人数?”双双问,“快说呀!”他高兴极了。
“百余人吧,大约。”侦察员说。
“什么时候出发?向何处进发?”
“清晨,估计已到我根据地啦。向草垛山一代挺进……”
聂双双一个紧急集合令,生龙活虎的全体官兵快速冲上铁架山。经观察,日寇从铁架山的右翼,顺着草垛山的方向——雁门关一带去扫荡……
聂双双把望远镜装了,锁着眉头沉思了起来……他说:“同志们!日寇的部队大背着枪,单行队形,丝毫没有打仗的准备,我们从左翼侧面冲前,翻山切断敌人的前部,消灭敌人的尾部……”
一个急行军,按计划消灭了敌人一个班,缴获了大量武器、弹药,扬长而去。他说:“我们的战略是:没偏宜的不干。”只见乱了套的敌人,自以为是内部自相残杀起来。待搞清楚后,双双的部队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野蛮残暴的日寇已失了胆,他们既怕共产党,又怕八路军(游击队)——因吃了树林村的地雷阵的苦头。后来多次扫荡不敢轻意地去走道路,生怕被一网打尽。鬼子强迫村民带路去超前试路以防万一,甚至干脆脱开道路而走原野和山沟。我们的子弟兵——双双部队回到铁架山路上,瞅见小枝和他表叔赶着几头毛驴,驮着沉甸甸的什么回了树林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