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供奉挥出了拳,他与嵇奥间还隔着数丈远,一道幽暗的通道便已然出现在那一拳前。
这通道的一端牵着嵇奥的剑,另一端却扎进了老供奉练出的世界。隔着天机锁,我只觉着老供奉的那一拳,仿佛是从那个世界的尽头倾泻而来。
那幽暗的通道不过数丈远,却贯穿了那片无垠的天地。而那片无垠的天地正随着那一拳的推进,坍塌着,浓缩着,汇入了那拳里,汇成了一个点,势大力沉的一个点。
这一拳便是一个世界。
他的修为已是参透了造化,平直的一拳里尽是他悟透的天地。
而接下这片天地的只是一缕剑芒,孱弱的一缕微芒。
嵇奥的剑尖儿抵着那一拳,他没有刻意去格挡,就像是那一拳轰来时,他的剑刚好在那儿。没有早一分,没有偏一寸,一缕剑芒托起了一片天地,然后便斩碎了那一片天地。
孱弱的剑芒陡然化作狂暴的巨龙,在老供奉的那片天地掀起灭世的风浪,天空在瓦解,大地在塌陷,自然万物顷刻间不复存在。老供奉喷出一口鲜血,惨淡的神色如同乌云一般,积压成片。
地阶用功法牵引大道,而天位则将道法化为招式。嵇奥那一剑,看似轻飘,却是一缕剑道真解,未尽全力便足以开天辟地。
我有些慌了,哑声呢喃着,“这还怎么打,这还怎么打?”
老帝却笑了,声音里透着一缕欣赏,“他等了几十年,拼了一生的修为,等的就是这一剑送来的一场造化啊。”
他说完,我还迷糊着,却看着老供奉他自己也笑了。被剑气所震,他的面色惨白,嘴角还在滴着血,他却笑了,喉咙里呛着血块儿,他笑不出声,眼角正沁着血泪,可他还是笑弯了眉。
他笑的很恐怖,但笑的很痛快。
而在他跟前数丈远的嵇奥却笑不出了,他的神色里有了些沉重,凝神静气,好似如临大敌。
银色的星辉在空中飘舞着,那是被剑意击碎的世界,那是老供奉一生的修为。银色的余晖消散在空中,老供奉这一生的精华被破掉了。
可老供奉却好似混不在意,而嵇奥的脸上也没有半点惊喜。
银色的余晖如同腐朽的花儿寂灭了,可在那银辉洒落的地方,点点星光摇曳而起,初时朦胧,转眼间那璀璨的光芒便点亮了那一方支离破碎的世界。星光的余辉将那霸道的剑意用一种更为霸道的方式驱散,这一方新生的世界,与那天地万物再无隔阂。
老供奉一指平举,璀璨的星光便在他的指尖绽放,他将手指微微舞动,那星光便在空中凝出一个字儿来。
怪异的是,谁都不认识那个字,谁都未曾见过那个字,但当它出现时,谁都看明白了那个字。
它就像青山明月一般,仿佛就该出现在这个位置,就该表达出这个意思来,而看懂这个字的人也就像青山明月般,出现在他们就该出现的位置,他们退出了李家的工坊,退到了那一片天机阵的尽头。
一念为道,道法天成!这便是天道天阶的力量。破后而立,老供奉终于找来了他的机缘。
隔着天机锁,又隔着那一重星光的余辉,外边儿的情况我有些看不大清,只能模糊的瞧见儿外头的人都不见了。
“要走赶紧的。”老帝催促着,“这屋子里头天机封锁,任凭我有再大的本事也出不去,咱得先出了这间屋子再说。”
我点了点头,拉过学仕,一脚便迈出了天机锁。
老供奉见着我倒是毫不意外,冲我点了点头,“先生请尽快离开,这里有老朽担着。”
我正要感激的抱以一礼,就见着在那老供奉跟前儿三丈不到的地方,平白无故的裂出一道黑缝,狂暴的剑芒紧随其后。
老供奉双指隔空一拧,那道黑缝便似被无形的力量挤压着,那股剑芒也被生生的压迫在期间。自发出声声不甘的咆哮,仿佛食人的猛兽饥饿的怒号。
“那股剑意!”我懵了一阵,顷刻便明白了许多。
这股剑意与那晚卷轴里所封印的剑意如出一辙!如此说来,那晚那个卷轴也并非是出自我父亲之手,而是他、君子剑嵇奥的手笔!只不过当时我所知道的这世上天阶的剑客只有我父亲一人,所以就先入为主的认为这剑意就是他老人家的了。
那么一切就都说的通了,我恍然大悟,又啼笑皆非,最后只有深深的一眼,望着那黝黑的裂隙,望着那凛然狂暴的剑意。
不过老供奉毕竟是破后而立,一身内创并未恢复,气息有些不稳,他的指尖已然在微微颤动。而另一边的嵇奥却是成名已久,积虑已深,瞒着大伙儿不知道突破天位已经多久了。
浑厚的力量灌输在那狂暴的剑意中,老供奉眼看便要刚不住了。
“我以为你的封号是君子剑,平日里也是一派君子模样。没想到你却是杀剑入道啊。”
老供奉毫无征兆的忽然喷出一口血,手指终于还是垂了下去,再压制不住那狂暴的剑意,而双眼里仍旧透着平静。
一柄剑从那裂隙中探了出来,紧跟着是一只手,紧随着是一个人,嵇奥的脚尖落地,一缕剑气便绽放如莲,拖住他的脚尖。
老供奉见此有些怅然,“还真是小心呢。”
“刀尖舔血的日子容不得马虎。”嵇奥回了一句,先前那些悲愤都消失了。
本也都是演出来的,而眼下已经没有观众了,自然不必再多掩饰。他的眼神漠然,就跟看着死人一般。
“为什么?”我悲恨交加的问道,“就因为我是个混血么?”
嵇奥收起了剑,又扬起了手,无穷的剑气在他的指尖编织如网,老供奉见状也是右手一挥,将我与学仕收进了他的世界。
“你若是甘愿赴死,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倒是可以让你走的明白。”嵇奥开口说道,他的每一个音节都好像是锐利的剑芒一般,刺破了时空,刺入了老供奉的世界,切碎了崇山峻岭,斩断了汪洋大海,若不是老供奉一刻不停的将我与学仕变换着方位,只怕也早被切成了两段。
“我知道我那矮侄子是想着借机夺利,拿了牧家老大的好处。”老供奉一开口,那些剑气便被无息化解了,“可你应该不是吧。”
“他自然没那本事。”嵇奥摇摇头,“不过老人家都坐了这么些年的枯死禅了,就该接着坐下去的。刚破了天阶,可别落个生死道消的下场。”
“你很有信心么。”老供奉微微一笑,“还是说,你背后的那些人很有信心?”
嵇奥闻言,面色一变,轻喝一声,“死!”
一声轻喝卷起了滔天剑意,如同灭世风暴一般重又降临在老供奉的世界里。
我在老供奉的世界里立着,灭世的风暴在我的周遭肆虐呼啸。在我的身边却始终有一道无形的屏障,牢牢的将我护在其间。无穷的剑芒在屏障外绽放如海,那一刻我只觉着自己仿佛那怒海波涛间的一叶小船,带着绝望独自面对整片苍穹。
而在那时,那叶小船上,偶有清风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