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的恩情我们自然不敢忘怀。”应话的是君子剑嵇奥,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亮,叫人听不出情绪,“如若不然,我们也不会容忍那个杂种如此之久。”
杂种么。如今听到这样的称呼,倒不会有多少愤怒了,死透的心里竟然升起了一份没来由的释怀,我就是个杂种,被众神抛弃、苍天诅咒的人,活该我落得如此下场啊。
“若不是受他连累,狼王大人他,狼王大人他。”嵇奥说不下去了,清亮的声音里竟隐有一丝哀痛,直叫人心痛。
“他是狼王大人舍命也要救回来的,你们就忍心?”
老供奉还未说完,我便又听得一声咆哮,怒若群雷,“有什么不忍心!他个小杂种的命是命,我弟弟的命就特娘不是命了么!多少年了,我弟弟甘愿放弃家族的荣华,委身在那千首狼里,为大家出生入死,他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这是猴子他爹吧,我想起了猴子他二叔,被困在小天机阵里,只能无助绝望的看着那狂暴的剑意,一点一点的撕裂他的身体。
如今回想起来,心中都是一阵剧痛,那一晚,多少人因我而死了啊。
“他明明能为我们做出更多,结果却死在他忠心追随的人的剑下。”侯家的家主说着痛哭了起来,哭的很痛,哭的很沉,那一滴一滴的眼泪好似千斤万斤砸在我心头。
“他不是死在我父亲剑下的。”我呢喃着,“他不是!他是死在我手上的,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啊!”
学仕听不见外头的声响,天机锁在,这两边是隔绝的。但他见我终于出了声响,忙一把抹干净了眼泪,一把又抱住了我,“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少爷,不是这样的。他们是死在了阴谋之下,有人举起了屠刀,少爷也是被那阴谋操纵的人。”
老帝也跟着插道,“这小孩说的没错啊,思奇,你可不能这样。现如今只有你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有你有可能将这一切拨乱反正,但你首先得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未来,有未来才有希望!”
“拨乱反正。”我摇摇头,“人都死了,人都死了这么多,再也反不了了,再也正不来了。”
“没准还是有希望的。”老帝忽然说道,“南荒有一门巫术,能生死人,肉白骨。”
我眼前依旧神采黯淡,它说什么都不信,生死人、肉白骨,怎么可能有这般法术。我虽然学业不精,但好歹也知道生死往复方为天道至理,天下还没哪门功夫能打破它。
我的心思老帝是看的一清二楚,也无需我开口,它就讲道,“世间万物唯一的度量就是时间,时间见证了万物的存在,也见证着万物的消亡。可以说,只要掌握了时间,万物兴衰不过是一念之间,只要掌握了时间,你就能回到过去,改变未来。”
“三千大道里便有时空大道,时间与空间,就好像是观众与舞台,而我们都是台上的演员,想要跳出这世界,掌握那两门道法是极难、极难的。”
“但是当年太古之战,苍天传道时,这两门道法就落在了南荒。蛮荒百族,为首者三,这三族分别是有穷、女帝与百黎,而有穷氏族便是掌握了时间道法的存在。”
它讲的慷慨激昂,我却毫无心思,什么时空大道,什么有穷氏族,听都没听过,鬼知道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那么牛逼的道法,一听就不是好学好用的,天道讲究平衡,有得便有失,逆天还命这种事,代价肯定不浅。
“代价自然是不浅。”老帝见如何劝说我都是一副心死神灭的模样,也是来气儿了,“真是白瞎了你娘当初对你的信任。”
“她就不该生下我!”我也吼道,“她就不该生下我这么个杂种!”
吼完我竟干干脆脆的挨了学仕一巴掌。
“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他恨声骂着,眸子成了纯银色,我愣了一下,难不成老帝还能附身?
这时我才发现,空中还滴溜飞舞着一块白色玺印,老帝的声音竟然是从那玺印里传出来的。
“什么情况?”我有些发蒙。
“你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学仕打了我一巴掌,又将我抱入了怀中。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学仕,学仕他爱我?讲真的,现在回想起那一刻,我还是觉得干脆早点儿死了比较好,我可真不想哪天睡醒了真成了忽如一夜秋风来,千束万束菊花开。
不过当时的心情是想不起来,总得来说一脸懵逼还是比较贴切的吧。
不过下一刻,学仕搂住我的胳膊又紧了紧,“我多想亲身将你拥入怀里,多想陪在你身边,陪着你长大,你的第一次咿呀学语,第一次哭,第一次笑,你的所有一切我都不想错过。”
我懵了,然后鼻子一酸。
“我不能在这里出现很久。”学仕把我松开,捧住我的脸,仔细的打量着,仿佛每一寸皮肤,每一根发梢都不想错过,“能看见你,真好。”
我张了张嘴,想喊什么,又哽在了咽喉,他用手指噤住我的嘴,“牧尘他没有死,我能感受到,他真是遇到大麻烦了。”
那一瞬间,我又千言万语想要问他,可还不等我的话语决堤,他却丢下一句话,翩然离去。
“他在等你,我们都在等你。我虽然不在你的身边,我的儿子,我会一直注视着你,妈妈永远爱你。”
学仕眼中的银光散去,微微恍惚,便又返回了清明,他晃晃脑袋,轻声问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的泪水终于再绷不住,我的感情终于再绷不住,我望着学仕,望着她离开的地方,痛声哭道,“妈!”
可怜的小学仕,刚恢复了一丝清明,就被我这一声叫唤又整懵了。
“话可以乱吃,饭不能乱讲啊喂。”他手忙脚乱的连连喊着。
老帝在一旁滴溜转着,也不知是陷入了什么回忆。
屋外头一阵口遁过后,彼此谁也说服不了谁,终归还是打起来了。
我在一阵痛哭后终于稍微回了回神,这才望向了老帝。那晶莹如玉的身子,不消说肯定是那天之水晶铸就的,玺印的底部是四个大字,“帝凌天下”,飞龙舞凤,好不威风。
但现在也不是端详的时候,它见我恢复了清明,流光一闪,便从这屋子里头消去了身影,融到了我的体内。
“你现在还不能内视,看不到我。”它不等我开口,“你母亲在将我打入你体内时,留下了一念残魂,刚刚便是她的残魂附上了小学仕的身子。不过毕竟是残魂,附体这事儿还是很费劲儿的,等她下次能跟你说话,又得养个好几年了。”
果真是母亲,我微微动容,这是我出生六年来,头一遭与母亲的对话。“这本是她留着在紧要关头救你命的手段,却被你这个不孝的东西这么浪费了。”
老帝的声音里有些责备,我也是哑然无语。
屋外的战斗已经渐趋尾声,隔着天机锁,我依稀可以看到老供奉的周身浮现出一片完整的世界,日月山河,自然有序。这才没几日,比起上回我见到他时,他已经又进了一步。
“他离天阶真的只差那么一丝机缘了。”老帝也感叹着,“但是没想到啊。”
是啊,没想到啊,那位君子剑,居然已经破天登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