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介人和马春汉从桃园里沟查看罢几个小庄的地形后,款步向山下走着,一边和送粮的乡亲们热情地打着招呼,一边心事重重地谈论着眼前的政治局势和今后打算。他俩最忧心的是韩欲明不切实际的决定和众头领极不镇定的情绪。天门大会的前途和命运处在关键时刻啊!这一步走错了,将会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
冯玉祥遣庞炳勋师进剿天门大会的消息传到了总部,在天门大会的领导集团中引起了激烈的争论。武团师路欲启和各分队队长主张集中兵力,主动出击;文团师高堆才和部分处长主张加强城防,坚守县城。杨介人和马春汉则主张立即撤出林县城,屯兵桃园里沟以上的山林,和山西、直隶两大会队构成联防,暂避锋芒,保存实力。争来论去,由于路欲启为首的主战派恃强轻敌,众口力辩,而且多以过去几次胜仗为依据,反复强调文帝上神的法力和自家弟兄的勇猛。这就使韩欲明刚气大振,雄心勃发。他经过一番权衡,终于采纳了主战派的主张。他豪壮地说,冯玉祥怕张作霖,张作霖又怕韩欲明,庞炳勋的步兵师有张作霖的骑兵旅厉害吗?要想不受人欺侮,非打不中!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天门大会的威风和名声就是靠光着脊背杀出来的。如今能怕一个庞炳勋吗?他拍着桌子,果断地提出了一个口号:“不做小鸡儿客,出兵去征杀!”高堆才见韩欲明决心已下,也赶紧改变了自己的主张,又加了两句:“不进大山窝,要去坐火车!”这样,杨介人和马春汉的主张就被排置一边了。韩欲明命高堆才把准备和庞炳勋作战的命令传了下去,一时间,“不做小鸡儿客,出兵去征杀,不进大山窝,要去坐火车”的口号就传遍了各个分队和附近各村香坛。会徒们摩拳擦掌,拭枪砺刀,很快进入了临战状态。单等总团师一声令下,成千上万的人马就要响应出征。
杨介人和马春汉见和庞军作战的局势难以扭转,经过一番认真研讨,他俩决定:马春汉尽力帮助韩欲明做好作战部署,打得胜则打,打不胜则退,乘机将队伍拉进桃园里沟。杨介人以参政先生和会务处的名义向附近村庄发布通令,也提出一个口号,叫做“粮菜入山,抓紧备战,瞻前顾后,有备无患”。以备天门大会败退入山后有充分的给养。
看着乡亲们把大批的粮菜运进山来,杨介人和马春汉的心情异常地激动。他俩从沟里返至桃园村时,已是中午时分了。两人正欲从寄马的老乡家牵马回城,忽见落旦儿骑着马急急地赶了来,大老远就喊:
“二位处长,总团师叫你俩快回哩!”
“有什么要紧事呢?”杨介人急切地问。
“俺也不清楚。”落旦儿飞身下马,慌慌地说,“今早上你俩出来不大工夫,谷先生就回来了。他一回来,总团师就火冒三丈地调兵……”
“啊?”杨介人和马春汉同时一惊,“要打战了?”
“约莫是。”
“走!”
杨介人和马春汉同落旦儿快马加鞭,急驰如飞。当他们回到县城西门外时,老远就被大校场上的情形惊呆了。勒马驻足看去,但见场子东边整齐地排列着驻防县城的韩欲雷分队,西边已经聚集了大片武装会徒。大路上,望不到头的肩矛执刀的会徒正源源向场子上汇合。场子北边的土台上高高立着的杏黄大纛,翻上覆下地迎风飘摆。全副武装的路欲启和高堆才站在台边正中吆吆喝喝地向进场的队伍指划着列队的位置……全场一片紧张、严肃的气氛。
“怎么?这就要出征了?”杨介人和马春汉同时在心里惊叫一声,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迅疾策马向总部奔去。
黄华书院的中厅里,一身病相的谷酉元满脸悲愤地靠在椅背上叹气。韩欲明正在雄姿英发地打电话:
“德子!德子!俺是你哥总团师。你听着!有可靠军情报来,明儿个庞炳勋要出兵来剿灭咱们,俺正调动大队伍出征迎敌。在俺没到之前,你要和弟兄们拼死守住横水镇,不准庞炳勋的军队越过洹水河!听见了没有?违了俺的命令,军法处治……”
杨介人和马春汉大步跨进总部中厅,齐声问道:
“总团师,军情紧迫吗?”
“啊?老杨!小马!”谷酉元一激灵,没等韩欲明答言,就起身踉跄抢上前来,激动地抓住他俩的手,无限深情地摇晃着,尖鼻子一抽,两行热泪潸然而下。双唇只顾哆嗦,一时连一句话也说不出。
“谷先生!”杨介人和马春汉觉得谷酉元那深邃的眼神和紧握着的双手,传导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心中明白,却难于言表。他俩只是和他紧紧地握手,深情地对望……
“杨先生,马教官,谷贤弟真是及时雨呀!”韩欲明放下电话听筒,豪壮地说,“他送来了可靠情报,庞炳勋明儿个要出兵进剿咱们啦。哈哈!日他娘的!俺正想打他的水冶镇哩,他倒先下手啦!咱今儿个就出兵,到半道去截杀狗日的……”
“老杨,小马。”谷酉元有气无力地摇头道,“总团师的方略不妥呀!这样会吃亏的。你们俩……”
“咳!谷贤弟,你说的意思俺懂,你的心意也是为俺好。可是……”韩欲明颇不耐烦地说,“你说毛委员上了井冈山,可那是因为他的‘中国工农革命军’才刚刚拉起来呀。咱天门大会已经成了大气候啦,连张作霖都巴结着和咱求和咧,难道还怕他庞炳勋?”
“总团师,谷先生南行学习,必有高见。他是什么见解,我俩还不曾领教。”杨介人向谷酉元使了个眼色,说,“谷先生,军情紧急,事关重大。请把你的意见再讲一遍吧。”
“好。”谷酉元心领神会。于是就把在武昌农讲所学习的情况扼要地叙说了一番,接着就重点讲了暂避锋芒,迅速上太行山割据的意见,并反复强调这是毛委员指出的中国革命的必由之路。
“咳,谷贤弟呀,”韩欲明苦笑了,“你方才已经唱了这调儿,这会儿又唱,分明是叫俺听咧。其实你唱的这调儿杨先生和马教官早唱得乏味儿啦。你们的心意俺明白。这事儿是经过大弟兄议定了的——‘不做小鸡儿客,出兵去征杀。不进大山窝,要去坐火车’——俺不能负了众家弟兄一片赤胆忠心啊!”
“总团师,常言说‘有钱难买回头看’。”杨介人语气深沉地劝韩欲明道,“和庞军作战的决定虽然议定,但现在还来得及变更。谷先生在武昌学了不少文韬武略,又在毛泽东委员的直接指导下具体参加过一些地方的农运工作,从理论到实践,都有一定见地。以我之见……”
“杨先生!”韩欲明焦躁地打断了杨介人的话,断然说道:“南方是南方,北方是北方。这些往后再扯吧。况且你不是开导过俺吗——过分冷静,会成为无端的多虑,会贻误大事的。你忘啦?如今俺已下了号令,来回变卦,不是要乱套吗?你都瞧俺这部署咋说:韩欲雷分队守卫县城。韩欲立警卫队守卫东油村老坛。横水镇韩欲德分队原地防守。合涧镇韩林分队和姚村镇韩欲国分队已开始向横水镇开进。邻近各庄抽调的七千人大会队也正在校场汇拢。共是一万人。后晌出发,天黑赶到横水镇,沿洹水河摆好大阵,庞军一到,就猛一口吞了狗儿!叫你二位来,就是随俺出征。这样儿打法中吧?”
“…”杨介人和马春汉见已成定局,只好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违心地点头了。然而,他俩心中却在紧急地思虑着,到了战场之后,如何灵活机动地帮助韩欲明调整战术、尽最大可能保存实力的策略。
“总团师,既然事情已定,也只好这样了。”谷酉元目光炯炯地站起身来,请求道:“那就请你也带俺到前线去。”
“你?”韩欲明惊疑地说,“你……你没入了神会,金刚附不上身,能打战?再说你身子也有病啊。”
“不妨。”谷酉元扶着椅背,坚强地说,“俺虽没入会,没有念咒修身,可是学会了利用地形地物。步枪、机关枪都使得熟练……”
“不必了。”杨介人见谷酉元说话气喘吁吁,就安慰说,“谷先生身体虚弱,行动不便。这样吧,你就留在总部,辅助韩欲雷守城。总团师你看如何?”
“中!”韩欲明击掌赞道,“韩欲雷勇猛烈性,就是谋略不行。谷贤弟正好做守城军师。这也是天意呀。”
“那……”谷酉元也深知自己体力难支,只好答应,“也中。请给俺一条步枪吧。”
“中。”韩欲明道,“待会儿叫人给你拿来。”说完,就同杨介人、马春汉精神抖擞地出了黄华书院,向西门外大校场走去。
谷酉元怅惘地哀叹一声,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心事重重地祈祷起来:“主啊!保佑天门大会弟兄吧。杨先生,小马,你们要格外操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