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总团师侃快为人,刘某佩服。”刘斌放下筷子,掏出雪白的手帕按了按嘴,狡狯的目光向对面一扫,官腔官气地说,“总团师,当今国民革命大局将定,冯将军致力于光复全省,同蒋总司令共治中华。这大势你可知道吗?”
“知道。”韩欲明也放下筷子,略加思索地回道。
“共产党妄图另立山头,分庭抗礼,正在受到剿除。这……”刘斌有意朝杨介人和马春汉扫了一眼,把后边的话说得很重,很慢,“这大势——想必你——也该知道吧?”
“…”韩欲明微微蹙了下眉头,说,“也知道。”
“好。看来总团师并非闭目塞听之人。”刘斌脸上忽然挂起诡谲的笑容,“面对这样的大局,不知总团师有何打算。本参谋想听听你的高见。”
“哎,刘参谋说远啦。”韩欲明微微冷笑道,“俺身为一坛会主,就知道替天行道。从没旁个的打算。”
“非也!”刘斌抢白道,“总团师全身戎装,手下拥兵千万,割据数十县之地。立政权,施政令,自成一体,早已超越了会门所事之事。这仅仅是什么替天行道吗?”
“刘参谋这话又离弦啦。”韩欲明反唇相讥,“天下诸多会门,历来是各敬各的神,各修各的道。俺天门大会所作所为,都是文帝上神旨意所定。你身为正规军人,咋有心思谈论神会的事?莫非你也想入会?”
“嗯?你……”刘斌白净的脸上微微一红,正色说道:“总团师,此非耍笑场合。请正面回答本参谋的问话。”
“不知刘参谋要本团师回答啥话。”韩欲明也正色说道。
“面对大局,你天门大会何去何从?”
“哪儿也不去,谁家也不从。顺从天意,替天行道!”
“冯将军统治河南天下,大军已占领了彰德一带。你将处于何境?”
“上回俺不是叫你转告他了吗?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一方。”
“可是……”刘斌本来想直截了当提出收编之事,但他怕一时又形成僵局,影响另一项重大行动。于是便把黄眼珠机敏地一轮,讪笑道,“嘿嘿,好!我很赞成井水不犯河水。我相信你这句话是算数的。”
“俺韩欲明说话从不抛锚。”
“好,好!”刘斌倏然板下脸来,从腰间的牛皮挎包里掏出一张盖着血红大印的纸片,忽地起身向对面一亮,冷冷地说:“本参谋今天执行中央党部命令,要逮捕共党分子。请总团师自重!”
“啥?”韩欲明大惊失色。他情不自禁地斜视了一下杨介人和马春汉,强自镇静地喝问道:“你要干啥?”
“逮捕共、党、分、子!”
“呀?日怪!”韩欲明蹙眉仰头道,“俺这儿只有天门大会会徒,不知啥公党母党!”
“嘿嘿”!刘斌撇嘴冷笑一声,把纸片往桌上一按,揶揄道,“共产党狡猾多变,最善伪装。你也许不知道吧。不过,知也罢,不知也罢,反正有两个共党分子在你身边。我再说一遍——请总团师自重——不要妨碍本参谋履行公务!”说着就倏地拔出小手枪,对准杨介人,向随从士兵喝道:“执行命令!”
“是!”随着一声喝应,六支盒子炮刷地亮了出来。直指杨介人和马春汉。
“大胆!”路欲启大喝一声,左手里的盒子炮忽地瞄住了刘斌。随即高堆才、马春汉、韩欲龙、韩欲庭等,也都亮出了盒子炮。
“都别动!”韩欲明砰地一击桌子,张开双臂挡住两边一触即发的十几支盒子炮,怒斥道:“姓刘的!看在上回一面之交的份儿上,俺今儿对你是宾客相待。不想你一来就狐假虎威吓唬人。告诉你!俺堂堂大总团师不比冯玉祥矮半寸!你指头肚儿大的官儿不过是伺候人的角色,竟敢在俺眼皮底下亮枪抓人!咋?你当俺堂堂香坛是荒坡野地?告诉你!若是知趣,就快把枪收起来滚蛋!若不知趣,可别怪俺韩欲明无情!”
“嘿嘿,好大的口气!”刘斌更加盛气凌人了。“韩欲明!你是个山民俗夫,愚昧无知。此刻不便和你多讲。不过我也告诉你,冯将军当年担任河南省主席时,这个杨介人就曾被抓过几次。他是个屡教不改的惯犯。若是知趣,就把他和那姓马的交给我带走。若不知趣,发生的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放你娘的臭狗屁!”高堆才一歪细长的脖子,开口就是恶骂。刚才他心里暗自高兴,希望刘斌一枪能把学问深奥、足智多谋的姓杨的“嘎巴”了,从而自己就是天门大会中惟一的文人了,就可以横顺自如地做“千岁爷”了,可这个刘斌也忒他娘的稀松!二拇指一圪扳不就中了?何必让随从们动手呢?这可好,这边也亮出枪来了。大家伙儿都护着姓杨的,俺老高就是吃糊糊糠的?于是他不等韩欲明开口,就满腔怒火地和刘斌接了话茬儿:“告诉你姓刘的!俺们这儿只有杨杰臣和马瑞,没你说的那名儿。要抓共产党?哼!到你娘被窝里找去吧!瞧鸡巴你那鸟样儿!蚂蚱打嚏喷——吓唬割草的咧!你敢胡闹,俺先崩了你狗儿!”骂着,就把手中的两支盒子炮瞄住刘斌的胸口,做着可怕的动作。
“哎哎,请双方息怒!我有话说。”坐在高堆才下手的杨介人慌忙起身说道:“刘参谋,你履行公务我不反对。你说我是共产党也好,是什么惯犯也好,我权且认了倒也无妨。请问,冯玉祥口口声声拥护共产党的主张,如今又要抓捕共产党,共产党何罪之有?请讲清楚!”
“嘿!你要我讲个明白?好!”刘斌冷笑一声,用手枪分别指点着杨介人和马春汉,轻蔑地说,“中央党部送来的名单称:你,名叫杨介人。他名叫马春汉。你们受共产党上司密遣,为拉拢操纵天门大会这帮愚民……啊不不,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分别化名为杨杰臣、马瑞,潜伏于此,挑唆愚民聚众闹事,破坏国民革命……”
“好!”温文尔雅的杨介人顿然变得英武起来。他大声打断刘斌的话,辩驳道:“有你刘参谋这几句话,我们的罪行也就够大的了。但说话不能打马虎眼儿。请问,共产党拉拢天门大会为了什么?要达到什么目的?挑唆愚民闹了些什么事?又怎样破坏了国民革命?请讲具体。”
“对!俺天门大会咋是愚民?受共产党啥骗啦?别打马虎眼儿!”路欲启一吼叫,立即引起了韩欲庭等人一迭连声的喝问:“姓刘的!快说!说清了就把人交给你,说不清你狗儿们就甭想走!”
面对天门大会众头领的喝问,任凭刘斌巧舌如簧,此时也实难自圆其说。杨介人的几句提问真要命啊。顿时,他额上的细汗就结成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蓦地,他一拍桌上的逮捕令,喝道:
“韩欲明!千军帐下主事一人。我只和你一人对话!再忠告你一遍——我是在执行中央党部命令!请约束你的手下人,不要妨碍国民军公务!”
“哼!你才说了你的!”韩欲明怒道:“这儿是俺的天地,俺不知道啥叫中央党部,尿他也没空儿!”
“好!你可不要违了你的诺言——井水不犯河水!”刘斌先给韩欲明下了个楔子,鼓了鼓勇气,再次向随从士兵下达了命令:“执行!”
说时迟那时快,那六个国民军士兵刚要行动,只见高堆才大喝一声“去你娘的×!”猛将身子往椅子上一墩,两条长腿顺势一挑,“哗啦”一声,两张方桌就猛地向对面压了过去。六个士兵猝不及防,当即被撞的东倒西歪。紧接着他又一步跨过倒立的桌子,抡开长腿上下一阵猛扫,直打得六个国民军士兵跌跌撞撞,手足无措。这当儿,路欲启、韩欲庭等人也一齐扑了过去,噌嚓几下就把刘斌和他的随从士兵扭了起来。随即高堆才又一步蹿出门外,向守卫会队大喝道:“弟兄们!国民军要吞咱们!把这狗儿们全绑了!”但见呼啦一阵乱动,留在厅台下的十四个国民军士兵也束手就擒了。
被路欲启紧紧扭着双臂的刘斌,先是吓得魂飞魄散,但旋即就镇定自若了。他一抡狡狯的黄眼珠,撇起嘴,嘿嘿冷笑几声,对韩欲明说:
“好,很好!天门大会果然胆比天大!难怪共产党要拉拢利用你们。可笑,可悲呀。哈哈哈……”
“哈哈哈……”韩欲明也大笑了:“姓刘的!别拿这话唬人。告诉你,韩老爷俺就是共产党!俺的弟兄也都是共产党!冯玉祥的班房能装得下吗?”
“那么——”刘斌反唇相讥,“你的班房能装得下我吗?”
“恶心!”高堆才骂道,“天门大会的班房还怕你给染臭哩!”
“那么——”刘斌蔑视地一乜斜眼,冷笑道“你们是用轿子抬了送我回去呢,还是要就地枪毙?嗯?哈哈哈……”
“哦?”韩欲明猛地打了个愣登,心说,这狗儿也忒敢恶糟人啦。日他娘!放他回去,冯玉祥更要欺俺天门大会窝囊哩。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这狗儿们,看冯玉祥还敢不敢派人来吓唬收编啦!但他转而一想,又惶恐了——不能杀,杀不得!杀了刘斌会不会招来战祸呢?他狠狠咬了几下嘴唇,怒斥道:“刘斌,你不要逼着好人办孬事!你若聪明点儿,答应从今往后不再来胡缠,俺就好生放你走。”
“哼!”刘斌一仰脸,高傲地说,“你若是聪明点,就动手把杨介人和马春汉给我绑了,从今往后听从冯将军调遣,我就保你平安无事!”
“呀?好不识抬举!”韩欲明怒道,“你真要找死?”
“怎么?”刘斌挑衅道,“你敢枪崩我不成?”
“你!”
“嘿嘿!谅你也不敢!”
“啊?”韩欲明胸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了。他又狠狠咬了几下嘴唇,瞪起被暴怒之火烧红的眼睛,向门外大喝道:“来人!”
“有!”随着一声应喝,呼啦一下就从门外进来一伙当值的香坛弟兄,“听总团师号令!”
“把冯玉祥派来的这几个狗儿全挑了!”
“挑!”香坛弟兄们一拥而上,架起刘斌等人就走。
“弟兄们且慢!”杨介人高喊一声,拉着马春汉,一齐跪倒在韩欲明面前,恳求道:“总团师息怒。刘斌是为我俩而来,我俩随他去就是。我俩走后,你务必按我一贯的建议行事,千万不要麻痹。”
“请总团师接受我们的请求。”马春汉也把盒子炮向韩欲明捧去,等待受缚。
“咋?“韩欲明见状,杀机更强。他气咻咻地说:“你二位怕俺墙头低,挡不住大风吗?不怕!有俺和弟兄们在,就有你俩在。”随即向弟兄们喝道:“俺韩欲明说话绝不抛锚!拉出去挑了!”
“挑!挑!一个也不留!”高堆才大声附和着,从东山墙根的枪架上抽出一根标枪,大步跨出门外,叫弟兄们解去刘斌腰间的皮带,用枪尖对准他的领口,“吱啦”一下就把那整齐的军装劐了个大开门。
“饶命!总团师饶命啊——”到这时,刘斌才抽搐着煞白的脸,大声求起饶来。
“饶你娘个×吧!”高堆才话出手到,扑的一枪就捅进了刘斌的胸膛。
“饶命!饶……啊呀……”刘斌惨叫着,两只黄眼珠从眼镜后闪射出可怕的光焰。
“呀?你还想认认老子的样儿,好到阴曹地府告俺?”高堆才诙谐地说着,噌地抽出枪矛,又“扑”地一下扎进了刘斌的小肚子,把枪尖拧了个转儿,后手一抬,前手一压,猛地向外一拉,“扑哧”一声响,一嘟噜肠子就被拖了出来……
跟随刘斌而来的国民军士兵见状,全都吓得失去了知觉,晕晕乎乎被架到南门外,做了枪下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