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韩欲明机敏地蹙了下眉头,平静地说,“也行吧。就听牛头领摆调。”他回头向赶驴的汉子们挥了下手,使着眼色发话道:“弟兄们,当心路险。上山送货吧。”
“好——咧!”坐在地下闲聊的赶驴汉子们见韩欲明发了话,忽地跃起身来,从腰间抽出鞭子,就向驴驮子走去。
“哎哎,不劳驾。”牛钵急忙摆手制止道,“韩头领,山高路险,驴儿上不去,俺说咧,就把货卸到这儿,叫俺的弟兄往上搬吧。”
“哦?”韩欲明一惊,心中暗道,这响马头也真够滑了!但转而就平静地笑道:“牛头领,不用劳驾你家弟兄啦。这驴儿春送粪,秋起禾,都是爬惯了山路的。还是……”
“哎,韩头领,”高堆才接口说,“能送到这儿就够义气啦。哪敢再劳大驾?”他不容韩欲明再说什么,就朝身边的喽们使着眼色喝道:“喂,天色不早啦,快把货都倒出来,叫人家把布袋带走。”
韩欲明又是一惊,心想,坏了!非当场动手不可了。于是他一边紧盯着眼前的景况,一边向赶驴的汉子们使眼色,示意准备随时动手。
喽们如狼似虎一般,立即扑向驴驮子,把刀枪掂在手里,两人为一搭,一人一只手,很快就将布袋卸了下来。
牛钵和高堆才眼巴巴地盯着从布袋里拖出来的快枪,见是乌黑发亮、叮当有声的真货,原有些紧绷着的心弦顿时松了下来。路口上那些瞄着草坪的洋枪也蔫蔫地抬起了枪口。
这当儿,高堆才又发话了:“弟兄们!过过数儿,别叫昧了韩头领的人情。”
“中!这话有理。”韩欲明向高堆才回了一句,朝锣鼓班子喊道:“弟兄们,敲打起来!给牛头领助助兴儿!”
韩欲明话音刚落,锣鼓家伙便骤然而起。“铿铿锵锵”的“急急风”冲上幽谷,飘荡开去。
正当这儿处在喧闹之中,突然西边不远处传来了“轰轰轰”三声巨响。紧接着,东边和北边也传来了“轰轰”的雷鸣般的声音。土匪们立时被惊得懵懂了。一个个仰望着高空,侧耳判别着轰鸣的方向、远近和缘由。就在这一瞬间,韩欲明一挥手中长棍,大喝一声:“杀——”便跃向了土匪群,呼呼抡将起来。
“杀——”随着一片惊天动地的喊声,那伙赶驴的汉子“刷刷”抖开手中鞭绳,疾如旋风穿谷,向路口处端洋枪的土匪卷了过去。与此同时,大钹、大筛、小钗、小锣,也如群鹰扑兔,纷纷向牛钵和高堆才等人的头上飞去。紧接着,锣鼓手们就从两个特意开着口子的布袋里抽出大刀,杀了上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土匪们手足无措,乱做一团。放快枪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抡开大刀和枪杆,在牛钵和高堆才唬唬喝喝的催逼下,同韩欲明他们格斗起来。霎时间,枪杆对大刀,大刀拨长矛,长矛磕鞭杆,鞭绳抽刀枪,“砰砰啪啪”,“呼呼喝喝”,杀做了一团。这中间,最数那伙赶驴汉子拼杀得奇异勇猛。但见他们“哗啷啷”抖动手中鞭子,时而鞭绳抽挞,时而鞭杆飞击;呼呼呼如狂飙卷地,哗哗哗如群龙搅海,直打得土匪们哭爹喊娘,抱头跳脚。一个凶悍的土匪刚朝后跃出几步,想要开枪射击,一个剽悍的赶驴汉子倏忽飞出鞭杆,“啪”的一下,正好击中那土匪的手腕,快枪当即歪向一边,随即,就见那赶驴汉子左手一捋鞭绳,收回鞭杆,又将鞭绳一甩,“嘟噜”一下,那土匪的脖子就被紧紧勒住了。赶驴汉子“嗨”一声喝,那土匪当即二目吐珠,连一声娘都没喊出,就拖着长长的舌头“扑通”倒地而死。
原来这伙剽悍凶猛、武艺独特的赶驴汉子,正是来往于豫晋两省之间,以赶脚为生的山西益阳岭的“鞭杆会”。他们手中那一尺多长、小擀杖般的鞭杆,都是熟铁打造;杆头铁环上拴的那七尺多长、一指多宽的鞭绳,都是上好牛皮做的。平时把鞭绳缠在鞭杆上,或别在腰间,或提在手中,看来和一般的赶牲口鞭子差不多,然而,一旦抖擞开来,却是十分了不得——飞、劈、点、抽、甩、抡……运用自如,花样颇多,上下翻飞,攻守皆易。当韩龙子拜见了他们的大头领李官全之后,李官全当即慨然应允设法接济天门大会。可是因为山西去年的秋景也很不好,所以当凑足十二石小米,由韩龙子带着鞭杆会二头领鲍士达率领的驴驮队赶回来时,天门大会已遭大劫。韩欲明被送往小庄村修女院治伤,乡亲们惶怵不安,香坛弟兄一筹莫展。只有路先启拢着少数弟兄在鲁班庙里守坛。路先启见韩龙子带来了二十个驴驮的小米,当即拿出一半给乡亲们发放下去度荒,其余一半留在坛里供弟兄们复养身子。安排妥当之后,他就领着韩龙子和鲍士达到小庄村修女院会见韩欲明。
韩欲明经过十二天的医治,已能下地活动了。他听了韩龙子这次到山西求助的叙说后,当即跪下一条腿向鲍士达道谢。鲍士达也是林县祖籍,虽然离开故土三世了,但仍保持着林县人深重义气、心地坦荡的气质,甚至连说话的腔调也未改变。他一见韩欲明这般重情,便慌忙将其扶起,激动地说:“一家人,甭见外。韩大哥,只要用得着俺,你只管吭声气儿就中。俺鞭杆会弟兄的手脚功夫,也不在别的武班儿之下。”鲍士达这句话给了韩欲明很大鼓舞。他紧蹙眉头思谋了一阵,恳求说:“鲍头领,乌云山的土匪为赖俺们一批快枪,把俺俩妹子当‘肉票’架走啦,半月之内送不去枪,俺那妹子就……唉,俺是心焦火燎,坐卧不宁啊。俺思谋多时,决计除掉那帮害民贼人。一为救回妹子,二为方圆百姓铲除祸害。你和你的弟兄们能留下来助俺成事吗?”鲍士达一听,当即拍了胸脯:“中!剿灭土匪是为民除害,俺听韩大哥调用!”韩欲明大为振奋。他立即让路先启回去,差人把十几个外村的会徒叫来,商议剿灭土匪的计策。经过一番精心的商讨,最后议定:十几名外村会徒即刻回村设坛挂旗,串联青壮男子,两天后听号令协助攻山。到了第十四天早晨,路先启差人用毛驴把韩欲明接回坛里,号令全村所有会徒集结于鲁班庙,振作精神,拼力攻打乌云山。吃了几天小米稀饭的会徒们见韩欲明伤愈归来,顿时精神大振,虎气生发。韩欲明热泪盈眶地向弟兄们问候鼓励了一番之后,马上就部署了攻山事宜——路先启的快枪会队为北路,韩虎子的红缨会队为东路,韩德子的大刀会队为西路;三路人马各有外村的五十名青壮男子配合参战。他亲率十名使大刀的弟兄和鞭杆会的驴驮队,以送枪为名,从南边大路进山。以第二遍锣鼓声骤响为总号令,各路人马立即以燃放“三眼铳”响应,号令一响,全力攻山。消息传到附近各庄,众百姓无不摩拳擦掌,纷纷请求参战,当日午饭后,就一伙伙装作下地、串亲模样,零零散散地集结到了乌云山的四周。
牛钵和高堆才唬喝着众喽,正和天门大会拼杀做一团,忽听山头上也喊起了冲天的喊声和“砰砰叭叭”的枪声,心中不禁大吃一惊,手中的大刀也减劲了。他们正欲向山上退却,急见韩欲明一步跃上路边的石岸,大声喊道:
“弟兄们!土匪的老窝就要端掉啦!快抓土匪头啊!”随之挺枪跃身,直取牛钵而来。
天门大会和鞭杆会弟兄听得山上杀声大起,顿时勇气倍增。又一阵猛杀,又有十几个土匪做了刀下鬼。喽们见势不妙,纷纷扔下刀枪,向林中逃窜而去。
这当儿,牛钵的身边只剩下了高堆才和十几个精壮的贴身喽,被天门大会和鞭杆会团团围在草坪中央,步步逼近,力欲生擒。谁知这牛钵凶猛异常,力大无比,身处绝境,仍然毫无惧色。他嗷嗷怪叫着,挥动大刀,拨打着四面的刀枪、鞭杆,专找韩欲明拼命。就在他猛地蹲下身子,挥刀向韩欲明脚下扫劈时,忽见高堆才大喝一声:“反水啦!”从斜刺里照着牛钵的短粗脖子,忽地劈下一刀,牛钵的大圆脑瓜便“咔”一下耷拉了下去。高堆才接着又是一刀,牛钵的大圆脑瓜“扑通”一声就掉在了地下。高堆才把血淋淋的大刀往地下一扔,双膝向韩欲明脚前一跪,高声叫道:“求韩头领收留!愿效犬马之劳……”
幸存的几个喽见状,也纷纷扔下刀枪,跪在了地下。
东山头上的夕阳余晖早已退尽。夜幕随着山头上渐趋消逝的杀声和枪声,徐徐降落下来。蓦地,一股大火从顶峰冲天而起,烈焰腾腾,浓烟滚滚,越烧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