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黎托付的这事，说好办也好，说难办，也难。
拖着，那，是怎么个拖法呢？又要拖多久？一日？还是，两日？
“神君来这儿，有何事？”
许久不应。
熙凉又看了眼案前的梵音子，不禁扶额，摇了摇头。
一日半，夜黎，左右你信上的，熙凉可算是办到了的。
夜黎第一次求她办事，真就这么砸了？岂不是很没有本事。
熙凉缓缓起身，今日，是一身月茧素纱流纹广袖，不似平日的严凉，熙凉浅浅勾唇。
“走罢。”
两天前
御轩宫
太辰殿
东岚摇着河山骨扇，眉眼里满是玩味，促狭的审视着夜黎。
夜黎知道东岚在想些什么，只是他此刻，无心解释，有些事，还需要想想清楚。
“子凡？这名字，听着是有些耳熟，对了，好像，是子华那厮的女儿。”
东岚点头想着，顿悟。
“夜黎，夜黎…”东岚勾唇悠悠唤着，收了骨扇，盈盈笑意。
夜黎放下思绪，看了眼凑在眼前勾唇的东岚，美人生姿，妖娆如画。
当真是不愧这神族第一美人的称号。
夜黎始终不说话，这倒是让后面被落下的东岚着实扫兴。
撇嘴，起扇，山河扇轻摇，力度把握在落了一地鸢尾花的程度。
只是，虽然夜黎很无趣，但是，能让夜黎在乎的人，一定很有趣。
东岚想着想着，便就又找到了新的乐子。
夜黎忽然停下，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东岚。
不自觉呢喃了声“真像。”微若无声。
东岚的眉眼，很像那个人。
可终倒不是。
又看了眼东岚含笑的眼，审度片刻。
东岚想着自己的弯弯道道，忽的传来了夜黎的声音“莫去扰她。”
莫去扰她？
她？
东岚的脑海中仿若有什么重合了，却又像一道光闪过，那个女子，他是不是也见过？
夜黎此行，为她而来？
不知为何，此刻，东岚心中的打趣，半分也再没有，消散全无。
有一丝无措不安，像是预言，悄然漫上。
“为什么？”东岚闷声问道。
“她好，就好。”夜黎的话，像是回答，却又不像。
是的，她好，就好。
西天梵祖定能护她周全，梵音子也定会是个好师父，那他，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
她的劫，解之，又并非非他不可。
这些年来，他还有什么，是放不下，忘不了的？
夜黎卧在青丘小竹案旁，微凉沉静的目光远望着不周山处，风声，随着冰羽花香，悄然落在了谁的梦里？
梦醒，花开。
一朵莹莹水蓝色月海花，伴着谁想说的话，在苍茫夜色中，微光，朝九重天而去。
梵音子站在小竹居的院子里，夜色，难得覆上九重天天穹，玉盘悬挂，月宫桂子，当是熟了。
踱步片刻，回房，温和的面上，带了些乏意，拉上房门，绝了月光。
熙凉松了口气，眉目染上些许困乏，合上房门，子凡和子冰随墨幽领去了木槿园，梵音子未能如愿。
但如此拖着，绝不是解决的方式。
正思索间，一朵月海花，莹莹的散着水蓝色的光，悬着，旋着，再一次出现。
熙凉的指间微触，月海花消散，它想说的话，已经传达。
夜深，断川崖，两岸花海，无声。
次日
夜熙宫偏殿
晨曦殿
卯时
晨曦未上
子凡练剑修顿，整理吐纳，忽的微声自耳旁传来，两指夹住，薄薄的竹叶，竟是费了不少的力气。
梵音子站在不远处，沉沉的眼眸深处，略有些异样，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总归是和煦素谨，一丝不苟的。
子凡见是他，微愣，心底漫出微微异样，来不及仔细思索，梵音子已经打断。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空中传来谁浅浅的笑，美人眼旁鬓发随风微扬，缀上点点晨微。
“你的伤，看来是已经好了。”梵音子静静走来，随手摘下落在子凡发间的几片落叶。
”无碍。”子凡随意拐了个弯儿，在小木桌旁坐下，给梵音子倒了杯清水。
“没有茶，喝点儿解渴。”
梵音子接过，水很甜，便也落座一旁，，这便才记起，忘了拂袖，微微蹙了蹙眉，使了个清咒，才渐渐舒缓。
子凡一早料见他的品性，看在眼里，也倒没有说什么。
见杯里见了底，梵音子难得没有拘谨，不仅给自己满上，见一旁的小丫头起了薄汗，也顺手小心的斟满。
”你也住在这里？”
子凡有些好奇，对梵音子，虽是识得不久，但有些人，第一次见面，就会有好感，更何况，瑶池相救，若不是他，怕是自己已经死了。
“最近两日才住进来。”
“巧了。”子凡随手把木剑扔在一旁，拿起斟满的杯子，盈盈笑意。
“不巧。”梵音子看着小丫头的笑，不禁嘴角也带上了些笑意。
“嗯？”子凡不解。
“我来找你。”
“有事？”
“嗯。”梵音子微顿，颔首。
“你…”有些犹豫，踟蹰。
“今年应是近万岁了罢。”
“九千一十四岁多些。”子凡抬了下眼，目光落在远处小花坛处，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口应到。
“想过，要拜师么？”
“嗯？”子凡回神，有些愣。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梵音子见小丫头如此，不禁轻笑。
若是让旁人见得，少不了要惊异一番，梵音子，很少笑的。
或者说，谨然如梵音子，虽然年岁不大，略显稚嫩，但总是让人肃然起敬，更从未像这样简简单单的真心而笑，他的笑，总带着拘谨，守礼的意味。
“是，子冰么？”带着几分期待，几分期许，几分不确定的希求。
“那是我姐姐。”
梵音子默了许久。
那是你姐姐，你便只会是子凡，是她。
若你真的是她，他又该如何？即便那个人不是你，他又能如何？
既是命，他便逆了它，又如何？
“神族，在你这个年龄，大都会拜个师父，学学本事。”
沉吟片刻。
“你，想过要拜怎样一个师父么？”
“师父？”
“拜师？”
子凡略有些惊异，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拜一个师父，不是不需要，而是根本没有想过。
师父？无论是以前的画扇还是现在的子凡，于她而言，都是第一次，想这个问题。
师父，该是怎样的呢？
蓦然，一个身影在脑海中闪过，静然，冷肃，略带些空洞，是那种仿若什么都不在乎的孤寂神情。
“你认识九重天上的帝……”
“你看我如何？”梵音子打断，眼眸中闪过几丝情绪，不漏痕迹。
“你？”
“你是来收徒弟的？”子凡有些调笑的惊异。
“是，你愿和我走么？”梵音子面色如常，袖中的手，紧握。
“去哪里？”似是被梵音子重视的态度所感染，子凡很快的意识到，他没有在开玩笑。
“西天梵境。”
“如果你有其他想去的地方，也可以。”
“我没有想过要拜师父，我会想想。”
“也好。”梵音子微显稚嫩的脸，虽然老成，但总是让子凡怀疑，他真的有自己大么？
“是唐突了些。”
“我，梵音子。”
“我知道啊，你之前说过的。”子凡有些不好意思，像是被人洞察了心思。
“西天梵境上神，神策，青君。“
梵音子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应该让小丫头知道，自己的师父有能力保护好她。
”三万年整修得上神神位。”
“神族位列十六。”
“也许，你会觉得我有些无趣，但我会努力做个好师父。”
“你是我第一个徒弟，也会是唯一的一个。”这句话，梵音子说的很慢，像是在郑重的承诺着些什么。
“给我些时间，让我想想。”
“好。”
“这个，你拿着。”梵音子将自己带在身侧的一个布囊递给子凡，略带些郑重。
“是什么？“子凡疑惑的顿了顿，看了眼梵音子，接过，打开。
是一块儿小小的羊脂玉萧，没有一丝杂质。
”念玉，想好了，用它传唤我便好。”
梵音子见子凡接过，神情才稍稍柔和了些。
“你要走了？”
“嗯，该离开了。“
”别担心，我会来接你。”
想了想，又道。
“我没有当过别人的师父，也许做的不够好，但只要你说，我会尽力。”
“再见。”
“再见。”子凡说完后，还是忍不住，叫住了梵音子。
“为什么？”
是的，她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收她做徒弟，她要一个理由。
或者说，她想知道他必须非她做徒弟不可的理由。
“嗯？”
“为什么要收我做徒弟？”
“小凡，你信命么？”梵音子侧身，沐浴在正午的太阳光下，伸出玉白修长的指，光线缓缓透过，投印下几点暗影。
“不信。”
她不信命，从来不信。
“不信？也好。”
梵音子浅浅笑意，点头，离开。
顿步，回头。
“我也不信。”
梵音子走后，子凡在原地站了许久，裙摆处暗暗微光，拿起木剑，她不自觉的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忘了些什么，甚至是于她而言很重要的事。
最近，总是记起来很多以前许是忘了的事。
战神府
五万八千年前，有一个稚嫩的声音。
“干娘，你帮我看好了，他只能当我一个人的师父。”
卧在女子怀里的小人，看见对面刻着些什么的艳丽女子，眼中是藏不住的促狭笑意。
“女大不中留啊，画儿不要娘亲和父君了么？”
小丫头一身粉衣，微嗔道，“干娘，娘亲好坏，又取笑画儿。”
“为什么想要他当画儿的师父呢？”
“画儿喜欢他。”
女子轻笑。
蓦然往事如一道光闪过，虽是疼痛，却愈加清晰。
童言真挚，往事历历在目，原来自己幼时，也有过想要拜的师父……
那个他，究竟是谁？如今，又在哪里？是否还活着？
青丘
一片叶落，晨曦微浅。
夜黎看着石桌上一小盆的石锦花，眼神不知望向了哪断深处的记忆，指尖微抚，似石头一样的一小团，微动，这花，久了，在青丘上都滋养出了灵性，只是，总还是不开花。
夜黎浅浅遥望，指尖微动，心中微颤，转头看去，却又见并无异样。
凝望。
当陈封的记忆之花苏醒，会盛开怎样的花？
子辰殿
“母后。”
“梵音子已去。”
天后微微沉吟，看向殿下许久不见的女儿。
“住在你宫里的那两个孩子，有空让过来一下。”
“是。”
“凉儿，不要太辛苦，母后期望你可以撑起殿下的一份责任，但神族生命何其长久，母后更希望你可以活的自在些。”
“是。”
天后略有些无奈，这两个女儿的性子，真的是很不一样。
“有空多过来陪陪母后，一段日子不见，母后…很想你。”天后微顿，这样略带些稚嫩的话，隔了太久，说起来已经不太习惯。
“好。”熙凉素来冷情一些，但此刻也有些动容。
天后思绪飘远，记得以前，凉儿也不是这样的，虽然性子不同于夕儿的好动活泼，是好静些，但也与人亲近，自沉睡许久醒来后，性子便变得孤冷了许多。
天后也想多与女儿亲近些，但也知道熙凉身负重责，平素已是忙着，并没有多少闲暇时间。
两人闲谈一会儿，熙凉便赶回了夜熙宫处理事务。
天后一个人，坐在椅上，望着殿下，巍峨庄重，却那么凉薄。
微微叹息一声，殿中回响良久。
“夕儿又跑去了哪里？”
“回君后，二殿下去了东居苑。”
东居苑，是往生海彼岸一处园苑，毗临翊岚宫，是东岚的行宫。
“她去那儿做什么？”
“秦落不知。”
“阿若呢？”阿若是秦落的女儿。
“不知天后召阿若有何事？此时这丫头怕是不在太辰殿。”
天后思度片刻，露出倦意，轻轻挥手。
“罢了，你退下罢，让我静静。”
“是。”
“夕儿回来了，记得提醒她来找我。”
“是。”
“君后是要去沉鸢阁小憩一会儿么？”
天后微合了眼，倦意浓厚，羽扇下，巧是遮住了那份凄凉落寞。
“不了。”
“是。”
秦落退下，音韵眼眸微含氤氲。
娘亲，女儿是不是错了。
不该爱。
错了，是错了。
刚出大殿的秦落，正遇上去而复返的熙凉。
“秦姨。”
“殿下。”秦落虽然是看着熙凉长大，感情本该深厚些的，但殿下出事醒来后，像是换了一个人般，处理事务风行严苛谨细，在神族中威望甚高，自然也半分不敢懈怠，恭谨的行礼。
熙凉抬眼瞧了眼合上的殿门，“母后呢？”
“君后刚睡下。”
“那便不打扰了，凤夕丫头今天住我那儿，夜里怕是不回来了，记得告诉母后。”
“是，殿下。”
目送熙凉远去，秦落抬头四处看了看，想着去准备些点心等君后醒来。
转角，才见东殿侧门口处立了个人。
“君上？”秦落有些惊异。
“她睡了？”
秦落想，这个她，指的应当是君后罢。
“是。”
君离垂眸，把手中的一盘糕点递给秦落。
“莫去扰她。”
“是。”
“去忙你的罢。”
秦落离开，回头时，才见君上还未离开，一个人，隔着门，望着殿内。
看不清神情，秦落蓦然发觉，那个位置，以前自己从来没有留意过，有时觉得有人，一回头，没有，便也没太在意，毕竟是九重天上，又是太辰殿。
如今看来，怕不是如此。
秦落不敢再多想，止住了心底的好奇。
音韵，你也累了么？
晨曦殿
酉时
子凡在间隔处把玩着手里的白玉箫，羊脂白，触手温润，暖玉。
起初还不觉的有什么，仔细看时，才发觉有些异样，淡淡的熟悉之感，许是通灵，倒越是喜欢。
“子凡，臭丫头，快给我过来！”
是子冰略带骄蛮的吓声。
子凡撇了撇嘴，收起玉坠，走进内间。
那日瑶池，子冰不放心出来寻她，却喝的有些过了，一不注意，从回廊落下瑶池。
她身子本来就弱，此番折腾，饶是在夜熙宫精心养着，半个月，也不过好了些，真要恢复元气，怕也不容易了。
想到这儿，子凡略有些愧疚，子冰虽然总是说话不饶人，但心地总是好的，此番，也没有一句怨言，不知为何，心底溢出丝丝恐惧，其实她还是怕的。
怕身边的人，再离开，哪怕是一个。
“都在这儿呢？”门口传来声音，带着浅淡的笑意。
是熙凉。
子冰很高兴，做势便要起来，子凡只好赶忙上前扶住这位不懂事儿的小祖宗。
“怎么不听话躺着，上次送来的药都按时吃了么？”熙凉帮着子凡把子冰微扶起靠在床头的软垫上。
子冰看起来很是高兴，她很喜欢这个殿下，虽然是神族殿下，可接触下来，却没有一点儿做势，很是亲和，又是她见过长的最是标志好看的神女，凤息也很好看，但是略带些孩子气，是不如熙凉的。
“子凡都按时叮嘱着呢，就是不想吃，也难啊。”子冰总是觉得子凡是妹妹，所以一直以来都十分有理，而熙凉却像是个大姐姐一样，不自觉的就让子冰轻易亲和了起来。
“听她胡说，之前那些苦的药汤，我是怎么都灌不下去的，亏得殿下送来的是药丸，不然怕是又要倒了去，白白辛苦了我。”在熙凉面前，子凡也是少有的孩子气。
“药是一定要记得按时吃的，良药苦口，若是怕苦，以后的药，我便都吩咐做成了药丸再送过来罢。”
“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子冰算是吃够了苦药，真是怕着了。
“哦，对了，我这次过来，是有要紧事的。”
“母后想要见一见你们，凤息今晚会过来和你们一起，明日卯时，我来接你们。”
“不知道天后召见我们有什么事么？”子凡有些疑惑，心中的不解仿佛化成了一点疑虑。
“这个…我倒是不大清楚，不过，去了便就知道了。”
“小凤儿什么时候过来？”子冰是个爱热闹的，偏生子凡是个好静的，而话多唠叨的凤息，便成了她最好的玩伴儿。
之前在子华宫子冰也只能自己一个人玩儿，九重天夜熙宫人烟稀少，这般年纪的小神仙更是少了，凤息每次来，便也只往这边去。
子凡倒是有些头疼，凤息叽叽喳喳的，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再加上子冰，两个人凑起来，总是吵的她头疼。
“她去了翊岚宫，在东居苑，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留着门，注意些便好，记得叫她，我怕她赖床不起。”熙凉看了眼子凡微皱的眉，又想起让自己也分外头疼的凤息，不自觉带了些笑意。
子凡这番听了才放心，倒是子冰有些失落。不过究倒还是孩子心性，一会儿便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