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却见东岚还未动,顿步,余光看去,才见一旁侧身隐着的东岚双眼大睁,看着空栅外,甚至秉着息。
默了神色,抬眼看去,隔着孔隙,只见一片红色的衣衫飘动,那似是一个女子,轻盈的跑来,夜黎无故想起了那天瑶池宴上的她,也这样一身红衣,火红色,像是燃烧生命般的炽热,在所有人里,显得格外耀眼,第一个看到的,是她。
不同于那日练剑时的认真谨厉,她挑眉勾唇,随意,慵懒,自信,又骄傲,眼中仿佛闪着光,只手撑着,好奇的,大大方方的打量着他,束发简单高高的扎在脑后,柔顺的垂在她的衣摆上。
她像是太阳,炙热的明媚。
教人只看一眼,便不由得记在心上。
进来的不是她。
那是一个一身红衣裙的女子,不是像她那般重染的红,有些轻灵,衣衫接口处还留白色的里衬,露出的长颈纤细白净,如水般动人的眸子,眉目诚挚,心思单纯,不似倾国倾城的绝美,却动时灵动,静时幽柔静好,总是带着暖心可人的笑。
是凤息。
进来时,一手扒着空栅,探出半个头,灵动的眼,左右瞧着,像是在寻着什么,待目光触及隐在那里的东岚时便凝下了神,似细细打量,似珍视,似少女般的纯真,好似多了几分明媚。
好巧不巧侧了侧身的东岚,目光正好与看来的她凑在了一起,仿佛能看到她隐在空栅后的笑意,的欣喜,东岚不觉有些好笑,有些烦闷,这三殿下,不会示爱被拒后,死缠烂打,来强的罢?那也太没格调了!
阁栅外的梨花阵阵飞旋,香零落,魂飘尽,是谁浅浅低吟,落下孤殇。
不过,他还怕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不成?
“息儿,不得胡闹,快过来罢。”天后虽是呵责,可眼中却满是疼溺纵容。
凤息是天后天君最小的孩子,又是个女儿,且也一直懂事,常伴在天君天后身旁,感情自是深厚,不免会多些疼爱,如今,就住在这御轩宫。
再想之前东岚所言,怕是这丫头,是真的很喜欢东岚的。
只是,东岚与凤息……
其实也好。
他一向不看重这些,若是,东岚喜欢,也倒并无不可。
只见凤息乖顺的去了天后身旁,挽着,只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眸,依旧亮亮的瞧着东岚。
旋身旁,梨花从青丝滑落,顺着衣,随着风,飘香远处。
东岚似有些无奈,听命的受着,一阵恶寒,他总是不由得觉得,那亮晶晶的眼神,像是在瞧着一块儿好吃的肉骨头。
“见过凤息殿下。”一直沉默的梵音子突然含笑开口。
凤息倏的转眸看去,极兴奋地打着招呼,“青莲哥哥!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东岚有些倖然,原来不是知道自己来了啊,又看了眼梵音子,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番,莫名松了口气。
“君上,此次梵音子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见凤息的眼神没有再盯过来,东岚调眉松了口气。
转头才见夜黎有些凉薄的注视着梵音子,不觉有些疑惑。
“此次来九重天,是求君上恩准…”
梵音子微顿,于殿中跪下,“前些日子,师父算弟子有一段劫缘,若是能收得一位徒儿,可化解一二,此番,便是为此事而来,多有叨扰,还望君上莫怪。”
九重天上的神仙,各家各派,门数众多,众神陨落,如今的九重天,早已不如昔日繁盛,如此料来,西天梵祖的座下弟子,自然是好的,能得此殊遇,也该是那人之幸,只是,有些事若是关上了仙家门面,便得仔细问着。
虽曰是好,但收徒一事,也需得人相愿方好。
“不知,神君是要收怎样一个徒儿?”天后抬了抬卷云广袖,抚了一口琼露,微和笑道。
梵音子侧头瞧了夜黎一眼,没见什么,心下有些疑惑,总觉得这位帝君在瞧着自己,可这一看,又并无不妥,许是自己多心了。
便舒了微蹙的眉宇,回以温和一笑。
夜黎未有异色,只是垂了似几十万年来沉静凉薄的眉眼,微合,坐到了一旁。
“回君后,此子乃是子华神君与姝绿神女之幺女。”
莫名,殿中默了许久。
”子凡。”
凤息跑到梵音子身旁,眼眸睁大,眉梢挑起,跪着问道“可是夜熙宫的子凡姐姐?”
一旁东岚勾唇看着,不错,有戏!
只是这眼光,差别也太大了些。
“夜熙宫?若是青莲没有记错,应该是熙凉殿下的寝殿,怎会?”
凤息扶身起来,顺道把梵音子也拉了起来,“你怎是不知道?哦,我记得你好像是有事先走了,瑶池宴掉下去的那个,是她的姐姐,所以姐姐就安排她和子冰姐姐暂住在了夜熙宫养伤。”
“原来如此,她还好么?”梵音子歉意的朝天君看了一眼,只见天君笑着,微微摇了摇头,无碍。
“嗯?…子凡姐姐?…她当然好啊,可真是好福气,能当青莲哥哥的弟子呢!”
“母后,父君,我和青莲哥哥先出去了啊,这事儿,可就这么说定了!”
“息儿,不得胡闹!你如何知晓那子凡心中如何所想?”天后微有些沉声道。
凤息点头,“也是哦,不过息儿觉得子凡姐姐定会答应的。”
“哦?”一直未出声的夜黎抬眼看来,一如既往,神色中一片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帝君?”要说这九重天上天不怕地不怕的凤息怕什么,那便只能是青丘的帝君,夜黎了。
要说凤息对夜黎的怕,那还真是天性使然,也不能这么说,许是小时候吓着了也不一定。
几千年前,熙凉落入瑶池,虽是被夜黎救了回来,但神识受损,重伤昏睡了许久,几百年间,夜黎便就一直在夜熙宫照料着,哦,那时的夜熙宫,还不叫夜熙宫的。
可巧就这几百年间,凤息便降生了,夜黎记得东岚说,那是个极爱笑的孩子,不怕生,出生来,没有哭过,见人就露出糯白的牙齿,讨人喜的紧。
夜黎不似东岚,他不大喜欢孩子,或者说,很难有什么,是他喜欢的。
所以当天后抱着凤息过夜熙宫来,看久久昏睡不醒的熙凉时,他也只是随手送了锻好的琥珀红绫,当不得已从天后手中抱过小小软白的凤息时,也就随意瞧了那么一眼。
许是帝君的眼神,于一个团子似的凤息殿下而言,还是太过沉重,这便睁了眼。
小凤息起先还是笑的,夜黎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回应,便静静的抱着,看着凤息的笑。
等天后从司怀殿见完司命,与碰巧见着的东岚一同回来时,便就见园中帝君抱着凤息一动不动,静静的坐着,等走近一看,天后楞的把袖中的剪秋索都掉在了地上。
只见凤息殿下在襁褓里,看着夜黎,扁着嘴,默默地流着泪,帝君夜黎,静静的看着,流着泪的凤息。
后来东岚几番讨问夜黎,才知道,许是凤息见惯了别人还之以笑,不巧夜黎是个不爱笑的,又是几十万年的一张冰山脸,吓着了小凤息。
其实东岚觉得,要是当时夜黎能像他一样带上几颗糖,不笑,就是扮凶,抢东西,也不是问题。
不过,那便就是后话了。
只是我们帝君,连笑都不肯,又怎么敢想,他会为了一个孩子带糖?
所以当若干年后,见到夜黎送吃的,不只是糖,各式各样,还有五湖四海,天上人间,众多连名字都说不上来的好吃的,关键还是夜黎亲自做的,被关在门外的东岚,是惊的一宿没睡。
再后来,发现东西的去处,从某人徒弟,女儿身上抢吃的,也就情理之中了。
至于东岚如何得知用糖便可成功讨好凤息一事,时机还未到,诸位看官,还请听在下娓娓道来。
“不许哭。”夜黎凉凉一句,便使得小凤息,只敢流泪,不敢出声,凤息听说后,最恨的,是帝君老谋深算,时机拿捏的刚刚好,好歹让她惊天地,动鬼神的号上那么一嗓子啊!
实在是可惜!
“啊,对了,青莲哥哥,上次梵音谷一别,可是好久没见着你了!”凤息牵强的生硬笑着,挽上梵音子,拖着还依旧不明所以的梵音子,二人便就径直朝外走去。
“走,我带你去看看这御轩宫的好景,好好尽一番这地主之谊才是。”听着已出空栅,传来的轻灵动听,略带些狡洁,东岚的唇角,不自觉的微微勾起。
当目光向那空栅格中隐隐约约的身影看去时,回头对上夜黎沉静的眼神,东岚觉得里面含些戏谑,忍不住又笑了笑,只手撑起头,目光看向空栅,唇间露出几点整齐白净。
天君见此,知晓凤息小时的那事,轻笑,也没再说什么,一时殿中有些安静。
天后看着天君唇角的那抹笑,目光回溯到很久以前,他是常笑,但那笑,已多久没有上起眉眼?
“夜黎,你方才要的又是哪一个?”天君问了声。
还是有些好奇的。
默了许久,不知是从哪里吹来的一阵风,微微扬起白色衣裳上垂落的丝发,夜黎在的地方,总是浑然天成一番静意,凉清翩然。
“无事,夜黎便先退下了,青丘还有些事,下次,再来拜见君上。”夜黎拂袖起身,这便离去,东岚自然随着。
一时,殿中寂静。
了无音迹,一旁的雪枝,也仿佛笼上了一层秋意。
伴随一声轻叹,一丝无奈,几分歉意。“韵儿。”君离知道,她在看他,在看真正的那个他。
她周身哀凄,有多久,他没再这么唤过她?
你不该是爱我的么?你不该是娶我的么?
哦,你娶了,给了身边唯一的地位,给了孩子,你给了一切,却从没有给过你最该给的爱。
君离,你是恨我的罢,即便再努力,即便没做错什么,可你不爱,这一切,便都是错。
一步步离开,君离,为什么要给音韵承诺,如果不爱,这到底是为什么?
对了,守着一世孤冷,才最是折磨,偏偏永生永世。
一滴清泪如线滑落,坠在地上,荡开数滴连绵水花,于空中溅起。
美人泪。
笙箫歌处笙萧落,无情水中绝情泪。
绿色鸢尾花,盛开满院落,君离,你当真在乎过音韵半分么?
你还记得,最爱绿色鸢尾花的她,你还爱着,一身绿裙,如花中精灵般在雨中撑伞赏花,婷婷立着的她,君离,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
你是否,真的从未在乎过,我也会心痛的?
御轩宫,绿色鸢尾花,遍处娇艳的开着,灼伤的,是痛,是心,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