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麻黑色的密匣子终于被打开了。
两人往内一看,却发现密匣子里面,竟然还躺着一个更小一点的红色小盒。那红色小盒上面,两页微微泛黄的纸张上,分别被写上了形态各异的两种文字。
江仕林拿起了那一大一小的两页纸,静静地低头细读起来。
就在他就读完了所有文字的那一刻,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内心竟有些有些不可控制地律动起来,宛如不小心碰上江河旋涡、大海浪潮一样。
他将手中的那两纸文字放到桌子上,转而望着傍边的江母,指了指那个红色小盒,道:“娘亲,怕是出路就在我们眼前了。您快快打开这个红色的小盒看看。”
江大娘,脸上有些惘然,歪着脑袋问道:“我儿,你不是在说胡话吧?”
尽管如此,她心里确实也是有那么一点儿的小惊喜的,暗暗思忖着这贫日子莫不是真如梦中的仙子所说的那样,真真是熬到尽头了吗?
“你快打开,我们来一起看看,就知道了!”
江母听完这句话,便立刻将小红盒从匣子里面取了出来,拿到胸前的位置上。然后,她双手翻开了盒盖,往里面一看。
这一看之下,她竟真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里面放着数张小银票,足足有五百两那么多。银票傍边,还有三四件精致的首饰,其中的一对翡翠耳环,色泽通透,小巧轻盈,最是好看。
第一时间,江母没有伸手去抓起那把银票,而是去拿起了那对翡翠耳环。继而,她将红色小盒放回到桌面上,静静地低头观看起来那掌中的耳环来,越是观看越是出神。真的,它对之于江母,真的是太熟悉了!
“娘亲,您怎么了?……怎么了?”江仕林见状,不由得反复呼唤了三、四声。
“啊?”江母渐渐地缓过神来,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江仕林望着桌面上两张纸,用手指了指较小一点的那张,道:“父亲在一次外出授课中,偶然之中发现这对耳环。他花了好大的劲儿,才用较低的价格买了回来的。他说你一定喜欢,原本想给娘亲您一个惊喜。……”
江大娘张嘴笑了笑,却微微有些发苦,抢过了儿子的话,说道:“是的,我很喜欢。后来你父亲特发意外,他也就是没有及时将这礼物送出去了。”
“你父亲在的时候,无论日子如何清贫,每年我生辰的那一日,他总会惊奇地变一样别致的小礼物出来,送给我。……”
江仕林,边听着,边努力地在脑海里编织着幼儿时一家三口的画面,鼻子也略微有些泛酸起来。
“但是,那一年,离我生辰还有十五日左右的时候,长年忧思的他就突发恶病而去了。”
很早之前,江母就习惯疏于打扮的日子。她过往的种种饰品、小物件,其中大部分是江父还在世的时候,每年赠送的信物。江父离世后的几年以来,那些小件,无论贵重与否,皆被逐年典卖,以抵家用了。如今,她的梳妆台上,只剩一把泛黄的木梳和一面简陋的铜镜了。
这会儿,她正来回翻看着手里的那对耳环,仿佛如获至宝,又仿佛痛失珍藏,不由得感慨良多。
她在心底暗自说道:“小耳环啊,小耳环啊,兜来兜去,你最终却是又跑到我身边来了,可如今竟也是物是人非,非更甚了!”
良久,她将手里的耳环放回到盒子里,转而也拿起了桌面上的两张信纸,慢慢地观看起来,恬然道:“不错,它们确实是你父亲的笔迹。”
其中一张较小的纸,笔迹潦草、频急,犹如飞龙走蛇——
“来县授教数日,心念家中妻儿亦甚。时值落晖斜日,街巷漫步。左右前后,熙熙攘攘。余一介平民,浑于其中,胸中渺茫之感又作,怏怏而无人能言道。余丧气之际,巧遇一地摊商贩,其正忙于收拾。满地琳琅中,惊现妻往日之爱物……”
另外一张较大的纸,则笔迹端正、从容,犹如行云走水——
“吾儿,待尔启阅此言之时,应正值尔高中得意之刻。
吾观尔年幼之时,早已天赋聪慧;今尔之功成名就,更是水到渠成,实在可喜可贺。
吾未能始终伴尔左右,为父亦是深感惭愧;所幸,吾与乃母鹣鲽情深,其志坚,定当予幼儿荫庇,育幼儿成才。
吾深知,尔今之得意,尔母往日之功劳亦最甚。故,日后,尔更应谨遵‘母慈子孝’之古训,家中万事皆以敬母、爱母为先,令其安心专享颐养天年之乐。
尔今日之高中,文才也必受皇恩眷顾。但官海沉浮,吾庆幸之余,亦然忧心冲冲,恐尔一朝之不慎,功名背后万枯骨。仕之途上,尔切记,明哲保身,浊而不浑,忠心为主;万事则谦卑克己,礼仪有道,往来有节。此乃正道。
尔今日之高中,吾猜家中亦将近四壁之窘。奈尔刚入仕途之初,恐难免焦头烂额,苦思于同僚好友之礼尚往来。此事事,今日之前,吾早有念感。吾半生所积聚之闲财,皆藏于小朱盒。
票银丛中,尔取一百予母。余下数目,则可全凭尔所调度,以助尔暂缓眼下燃眉之急。。
......
”
“娘亲,这耳环可有什么特别的来历?”江仕林望向再次默然的江母,慢慢问了起来。
江母将手中那两页信纸放回到匣子里面,笑了起来,轻轻说道:“那是我年轻时,最喜欢的一对耳环。后来,在一次搬家的途中,给弄丢了。”
“我们搬过家吗?怎么以前,我从来没听您说起过这回事呢?不知为什么,我觉得父亲那页小记中,好像还隐藏着些其他的事儿?”江仕林,又从匣子里面抓起来了那页潦草的小纸,再次细读起来。
江母却从儿子手中夺过那页小纸,再次将它抛进匣子里,慢悠悠地说道:“浑小子,这会儿,你的脑袋不会是又发热犯傻了吧?为娘何曾与你说过假话了?”
江仕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傻哈哈地笑着说道:“倒也是,倒也是。”
江母欣然地点了点头,却又似多了些许自责之意,说道:“我今日的所作所为,已经是违背了当初在你父亲面前许下的承诺。”
接着,她从匣子里面再次取起了那页较大的纸张,意味深长地又说了起来:“这页文字,可全是你父亲对你的真切期盼啊!”
继而,她迅速收拾好那红色小盒子,将它重新放回木匣子内,再将木匣子牢牢地锁了起来。
江仕林有些诧异,连忙问道:“娘亲,您这是要干什么?您莫不是还要坚持……”
江母望了一眼自己那有些着急状的儿子,将刚才握在手里的那页纸塞到儿子怀里,正色道:“这匣子,今日就暂时由我保管着。你且拿着这页文字,再多思索一日吧。”
“无论你明早决定如何,为母我都支持你就是了。但你得听娘的劝告,先静下心来多多思索几番,再做决定。”
随即,江母双手捧着匣子,站起身来,将它藏回到了原处,然后将那开锁的钥匙串到了自己的腰上来。
或许,江母心里依旧是希望儿子能继续秉承父志的。又或者,她之所以此如此,可能便是欲擒故纵的缘故了吧。
江母拍了拍自身衣服上的尘埃,径直走到内室那架陈旧的梳妆台前,坐了下来。她拿起一把泛黄的木梳,对着铜镜慢慢地梳理起自己那头有些凌乱的散头发来。
这日一大早醒来的时候,她担心梦里的预言成真,便什么也顾不上地,就匆匆忙忙地跑到儿子那边去。后来,又经过许些事情的折腾,又是悲又是喜的百感交集。
但当所有的一切都沉静下来之后,她心底里又不知何解,竟有些昏沉烦闷起来了。
此刻,她默默无语,似乎又不为那暗匣子喜,更不为那暗匣子恸了。
江仕林,有些发呆地盯了那页纸几眼。但很快,他就随手将它塞进自己的胸中的衣襟里,扭头看了看在铜镜前的沉默的江母。他也没有说话了,就站了起来,转身向屋外走了出去。
屋外响起了一阵哗啦啦的流水声。
不出一会儿,江仕林又走了进来,手里捧着半盆清澈的水。
他走近到江母身后稍远处,将那盆水轻轻地放到了一台三角的木架子上,悄无声息的。然后,他正要抬起脚步转过身去,打算再往外走出去。
却在这时,江母也转过身来,朝他招了招手,道:“林儿啊,快过来。再帮娘亲挽下头发吧,就像你小时候那样。”
江仕林,微微应了一声,便快步走到江母身后,接过她手中的梳子,细心地整理起她那捧掺杂着许多银丝的散乱长发来。
兴许,数年之前,江父也是那样细心地为爱妻挽过秀发。
……
入夜之后,床上灰色的蓬帐之中,一个人儿,翻来覆去,辗转不能入寐。
良久,那人轻叹了一声,翻开被盖,爬起身来。她撩起了头顶两边的帐幔,赤脚走下床去,低头点亮了摆在一小桌桌面处的一盏小油灯。
接着,她回到床前,慢慢地挪开了傍边的一架衣柜,从那衣柜背后面的墙脚处,取出一个暗色的小木匣出来。
她伸手摸出腰间的钥匙,利索地打开了木匣面表面的小锁,再从翻开木匣,从里面取出一张泛黄的小纸来。随即,她重新合上了匣盖,将它轻轻地放到床尾边沿边上去。
然后,她走到了桌傍,坐了下来,摊开手中的纸张,慢慢地观看起那潦草笔迹来。又静静地思忖了许久,她才伸手将那页小纸递到油灯那矮小的褐色火苗之上,将它燃烧起来。她慢慢地看着那纸张,静静地在自己的眼前化为点点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