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院外似乎有一重物突然落地,其中还夹杂着一道轻细的“哎哟……哟……”的呻吟声。
江母也顾上去锁匣子了。她匆忙忙地将匣子放回到墙脚下,并迅速重新移放好那衣柜,就返回身去,吹灭了桌上那盏暗亮的小油灯。
这一夜,虽然没有如水月华,却也是繁星满天。人站在室内,确实能将这小院落远远近近的动静看的较为真切。但人如若站在外面,却无法看得清屋子里面的景象。
江母手里紧握着一把剪刀,轻轻地背靠在屋门之后,扭转头,踮起脚,从门傍边微微打开的窗户处,静静地往外张望起来。
只见一个矮小的黑衣蒙面人,倒卧在一处围墙下的地面上,正不时地揉搓着自己的腰身。在他脚下方附近的一处地方上,还有一段被生生地截断的树枝。
江家小院院门之外,植着一颗参天大树,往日里便有三两根粗细不一的树枝,翻过了院墙,探到了内院院落里面来。入秋以后,这大树卸掉了自己的一身盛装,全身赤条条的,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江母顿时心领意会起来,心里暗暗说道:“定是,那些人又眼馋起来了。”
地上那黑衣人,最后是搀扶着院墙边,慢慢地站了起来。他走到了那段被截断的树枝帮忙,狠狠地用脚踩了两三下。然后,他弯身探望着院落四处,轻脚轻步地要往东面的小屋这边走过来。
江母提起手来,轻轻地击了击那扇半开的窗户。顿时,寂静的夜幕中,微微响起两三道清脆的响声。
那黑衣人听到这声响,稍作迟疑了起来,便止住了前行的脚步。
夜风更急促地刮了起来。
风中串着一道阴森森的鬼语:“快……快……拿……命……命来……”
随后,四周又飘起了一道异常颤抖和恐惧的女声:“啊……,你这个阿鼻妖怪,作夜……你不是……不是……答应放过……我……的吗?”
“啊……哈……哈……呵呵……”
……
那黑衣人顿时惊慌失措起来,拔腿就朝门口处跑了过去。跑到门边的时候,他再慌忙伸手扒开两叶院门,飞似的仓皇逃窜而去了。
东边小屋的那扇窗户下面,江母微微地弯起了嘴角。
翌日,太阳虽然还没有升起,但天已大亮。
江母又如往常一样,手里提着一大框男男女女的各色衣服,慢慢地从外面走了回来。
江仕林昨夜也没太多的思索,倒头便睡了过去了。这日早上,他更是一大早就爬起床来,打算找江母说出心中的决定,却寻遍整个院落都不见着江母的影子,便徘徊在院门处,左右踱起脚步来。
此刻,他见着江母之后,连忙走上去,双手从她那儿,强势地抢过了那框衣服,道:“娘亲,以后这些活儿您就不要干了!”
“嘿,十几年来,为娘都习惯这些活儿了,”江母答道,“倒是你,你的心思最终静下来了没?”
“娘亲,我等下正要给您说这个事儿啊。”
江仕林,提着的那框衣服,快步地迈入东边的小屋之内,再将它放到日常里,母亲做缝补活儿的高桌子之上。
江母却没有跟进去,而是在院落内的水缸处取了一勺水,慢慢洗起手来。洗完手,她转身走进东面外侧小厨房里,取出了些昨夜剩下的杂粮,再走了出来。然后,她再往西边的一处小墙角走了去过,那小墙角再往内二、三十来丈左右的距离,便是西边小屋了。
小墙角那处围起的两面阑珊,靠墙的一边则搭着一页矮篷子。
江母往阑珊内看了看,然后将带过来的杂粮往内抛了进去。阑珊下的三、四只母鸡,便咯咯地争抢起地上的食物来。
……
东面那边,江仕林则在室内,有些出神地望着那框衣服。他心里暗暗思忖着:“唉,母亲嘴上虽然说乐意,但不知道,她挨家挨户地讨这些贱价的活儿来做的时候,实际上又受了多少变相的苛刻要求呢?”
他依稀记得大概自己十四、五岁的时候,有一年冬天特别冷。——
整个冬天来得特别早。漫天纷纷扬扬的雪花,大片大片地从天而降,仿佛整个灰暗的天空也要跟着一起崩塌下来一样。
那时小仕林刚好也从私塾处回到家中度假。
在一个雪停的早晨,江母便拉着小仕林一道外出,去串门讨些缝缝补补的针线活。
好像是因为那年冬天,过冬用的炭火快用完的缘故,江母和西街头的李大婶前几日约好了,那天要过去她那儿借些炭火回来过冬。所以,那次江母才叫上小仕林一起出门,打算回来的时候顺道让他帮忙提些炭火。
她们来到了一家中户人家的门前,江母轻轻地敲起门来。随后,门子被打开了,出现一个身裹艳红色棉袄的女子。小仕林,第一眼就觉得那姨姨好美。但她却一直站在门槛之内,隔着些距离观看起江母来。
当那女子看到母亲脚上的那双臃肿的旧靴子时,脸上立刻露出了鄙夷的目光来,道:“江姐姐,这样子吧。今日五更天雪停的时候,我们就早早地请人把里面满院子的雪清了,内室的地面也打扫过一遍了。这么冷的天,我也懒得再走出来一回。你看,你这靴子有些脏,这样直接进来的话,我也担心刚清扫完的地方又白清扫了。你暂且脱下脚上的这双靴子,随我一起入去吧。”
那会儿,小仕林心底里暗暗骂了起来:“娘亲也只有一双冬靴。这年冬天特别早也特别长,她那对靴子一穿也就穿了大半个冬季了,外表自然确实显得有些脏,但也不至于……”
小仕林的心里越是这样想,便越觉得着眼前的姨姨虽美,却犹如蛇蝎,不由得对她厌恶起来。
那女子继而发现了江母旁边似乎有些愤怒的小仕林,不好意思地望着江母,说道:“这……小孩……”
江母那时连忙答道:“妹子,这是我家的娃儿,就让他在这儿等我就可以了。待会儿,麻烦你先不要关门,让我在里面也能看住他就行。”
后来,江母便真的脱了自己的那双靴子,尾随那女子往室内走了进去。
“娘……”小仕林朝着里面的两个背影唤了几声。
江母连忙回过头来,朝他笑了笑。
……
江仕林想得有些入神起来,心里又暗暗叹道:“唉。自从那次经历之后,娘亲每次出去串门子揽活的时候,即使是碰上自己在家的日子,她也不再叫我一起跟着外出了。可能是怕我……”
转而,他突然跑了出去,高唤起来:“娘亲!娘亲!”
江母正撒着杂粮,来回逗弄着那几只母鸡。她听到儿子高呼声,连忙扭过头来,却发现儿子已经飞奔到自己的身边来了。
“你随我来,”江仕林拉着江母的胳膊就往东面的小屋走了回去。
内室矮桌之上,江仕林给自己和母亲各自倒了两碗茶。然后,他自己独自喝了一大半碗茶。
喝完之后,他从胸怀的暗袋中取出了昨日的那页纸,道:“娘昨日既然无意间破了之前对父亲的诺言,我们今日就干脆一并扭转了往后前进的路向吧!”
他刚坚决地说完这段话,就举手将那页纸撕得粉碎粉碎的。
“你?……”江母心里微微有些生气,她了深信自己解儿子的脾性,原本以为儿子经过昨日一日一夜的深思熟虑之后,会想清楚,重新静下心思来,安心专研科考的。但目前的这个儿子,突然让她觉得有些陌生起来了。
江母转而又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
“娘亲,请相信我!”
“林儿,为娘老了,你也已长大成人。我再作更多的束缚,也显得有些不对,”江母望着满脸真切的儿子,慢慢说了起来,“但所谓‘文德武才’,文德之所成,亦属不易。即是是换了道路,你也不可就丢弃了往日的学问才德。世间事物,往往相辅相成,万千样、万千行,亦是各自精彩。你需谨记,切莫迷失本性啊。”
随后,江母将昨夜遇到那个胆怯的小贼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江仕林。其中,她当然略去了烧掉那页小信纸的事情了。
“我的猜测往往很准,你一定要远离那两人!”
“娘亲,这样说来,我们得把那些银票存到安全的地方,才好。”
两人接着低头商量起来,并最终决定,先拿一百两出来作为调度资金,其他的全部存入钱庄保管。而那数件首饰,除了那双翡翠耳环江母是保留了下来的,其余的也全数变卖银两,暂存家中秘要处,作为后备资金。
江仕林匆忙吃过早饭之后,就背起了收拾好的包裹,出门去了。
清早的街市也已经很热闹。街道上,酒楼、旅馆、脂粉店、绸缎庄、……,各行各业的店铺,应有尽有。往来行人、大小商贾,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各种吆喝声、叫卖声、讨价声,则断断续续的。
江仕林有些痴醉地看着这番景象,心里暗暗说道:“以后,我一定要在这里开一间最大铺子。”
随后,他径直走进了前面的一间当铺,很快地又从当铺里面走了出来。
接着,他绕到另一条街道,朝着当铺斜前方的那间银泰钱庄的方向走了过去。
两条街道交界处,是一座两三层高的酒楼。那酒楼二层之上,一所临街的小房里,一双细小的眼睛,从江仕林刚刚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紧紧地盯住了街面之上江仕林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