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子猛地挥手打去了那鹅黄色的条条珠帘,怒气冲冲地地往内走了进来。
进来之后,她将手里的篮子往一张小圆桌上一扔,便一屁股地坐下到桌边的矮脚椅上来,直跺脚。
那小圆桌浑身滑亮剔透的,很有气派。桌面上用上好的漆料瞄着一幅圣母蟠桃图,桌中央摆放着一个红色的茶托,茶托上放着几个中等大小的骨瓷杯。一眼看上去,单单这桌子和桌面上的几件物品,就价值匪浅。
“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她竭嘶底里地喊了起来,随手翻开那篮子的盖子,从里面抓出了几块五颜六色的食物,塞到嘴里狠狠地咀嚼起来。由于她咀嚼的力度过于强大,她那原本瘦削的面目显得有些狰狞,上面那层厚厚的脂粉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咳……咳……”这气恼的女子,有些辛苦地干咳起来,猛用手来捶打着自己的胸前,两只眼睛瞬时通红通红的,似乎就要流出眼泪来。
“死老鬼,到哪里去了,还不赶快给我倒杯茶来,我就快被噎死了!”女子稍微缓过气之后,又粗声骂了起来。
“来了……来了……,你说你,这白日大晴天的,无缘无故,恼什么气呀!”
一个矮小的汉子,几乎是以飞的速到跑了进来,手上正提着一只暗红色的朱砂茶壶,壶壁的一个侧面上优雅地雕刻着数支严寒腊梅。他跑到圆桌前,从圆桌中央处拿起了一个骨瓷茶杯,斟了满满一杯茶,然后将它递到了女子跟前。
“你哪里知道?我今日好好的一番心意,竟然……”女子接过茶杯,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子茶,仍有些怏怏不乐地说道,“我就知道,从来都别想指望那个老家伙给我好颜色看。”
“你如果今日看见了她怎样对待我,就知道这会儿我心里的恼火和苦闷。呜呜……”女子将茶杯放回到桌面上,突然就哭泣起来,竟真的有两三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儿从两边的眼角处溢了出来。
“都教了你,平日里不要理会那么多闲杂事。这不,最后烦心的自己。”这汉子早就摸清了自家娘子的个性,却又不忍心去拆穿她,便顺势好言地安慰起来。
“你知道什么?我这不到是为了……”女子止住了眼泪,有些凄惨惨地道了起来,却又突然止住了。
她舔舔了嘴,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的表情来,赶紧又拿起了桌面的茶杯,慢慢地将里面剩下的半杯茶小酌起来。
“我说,死老鬼,这不过是大半日的时光吗,怎么你泡茶的手艺就更加不得了了呢?”
男子嘿嘿地笑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用手摸了摸刚才那个暗红色的茶壶,甚是感叹地说道:“这可全靠这件小宝贝的功劳啊。为了搜刮到它,我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呢?!”
“死佬,这次不知道你又耗了多少钱财,或做了多少阴暗的事儿!”
“你知道的,我就是偏好这个,其他的也都是你说了算。”
“行……行……”,女子有些不厌烦地顿了顿头,脸上转瞬又云淡风轻起来,完全看不出刚才又是怒火又是委屈伤悲的样子来,“我倒是要和你说下,那最偏远处的孤母寡儿俩的怪事儿。”
于是,两人双双低下头去,窃窃私语起来。两对圆溜溜的眼珠子,时不时地打着圈儿,来回跃动着。
……
扣上院门之后,江大娘和江仕林一道走进了院落内东边的小屋里面,也就是平日江大娘的居所。
这东边的小屋,和西边的对比起来,似乎略微显得宽敞一些。一张长长的却有些乌黑破旧的木屏风,将整个房子一分为二。这木屏风到底在那儿摆放了多长时间了呢?怕是连江仕林自己都记不清了。江仕林只是依稀记得,好像在自己很小很小的的时候,娘亲也曾是个文雅的人,只是后来才开始操持起更多的粗活来而丢失了曾经的那种气质。
屏风外侧,摆着张木色的四脚高桌子,当中有一个桌脚腐掉了一小截,下面正垫着一个倒放着的褐色小瓦碗。桌子放着一个大箩筐,箩筐里面盛着一些各色的杂布条和针线。高脚桌子附近,放着个小小的织布机,上面被附上了薄薄的一层尘埃,兴许是有些日子没有使用的缘故吧。
他们越过了屏风,一起朝里面走了进去。
“你父亲当年离世的时候,一直握住我的手不放。那时,他心里那个执念啊,强烈得如奔腾的山洪,仿佛要把我扯进洪荒里一样。我在他跟前再三承诺,他才最终闭眼,放心地与世长辞了。”
“很久之前,江家也是个颇有名望的家族,先辈人曾官至九卿。只是到了后来才江河日下,清贫至今。你父亲直到咽气的那一刻,也无法舍弃这辈辈祖先的复兴鸿愿。”
“所以,我一直都要培育你的文才,支持你的科考啊。”
江大娘一边说着,一边移开了床傍边的一架旧衣柜,从墙壁底处取出一个木匣子出来。她用手袖拂去了匣子面上的那层厚厚的墙泥和尘土,将它放到了内室的木色小矮桌上来。匣子表面麻黑色的油漆,已经被磨损了好几个地方。上下合口处,扣着一把奇特的玲珑小锁,小锁周围长满了陈锈。
“娘亲,这是什么?”
“你父亲临终时,托交给我密匣子。他嘱托我一定要等你科考高中的时候,才能打开它。”
“十几年以来,这匣子便是默默无闻地藏身于那壁墙之中,要不是昨日里我们俩做的怪梦和你今早的这一胡闹,我也是快忘记这个事儿了。如今,我也只能提前将它交与你了,否则你定然是不会静下心来。”
江大娘却没有跟着坐下来到桌边沿的板凳上,而是又转身到屋子的另一个角落里,踮脚伸手去摸索着什么。
然后,她重新回到了矮桌傍边,终于挨着江仕林坐了下来,将手里的一把小钥匙交到儿子手上,道:“林儿啊,既然这匣子是你父亲当初留给你的,这会儿还是由你来打开它吧。”
江大娘年轻时,见识过许多场面,也曾一度仰仗着自己的美貌,飞扬跋扈,最终是历经风雨而回归善良本性。她和江仕林的父亲,因萍水之缘而相识,彼此可谓是历尽各种休戚患难,才最终结为伉俪,成就了一段旷世情缘。
自从江父病逝之后,她继承夫志,亲自操持为家,尽最大的努力,来保证江仕林从小到大都有一个相对来说是比较稳当的习字研文的环境。她原本就有个性,失去了丈夫的庇护之后,也就更加精明、刚正不屈了,附近很少有人能馋她的便宜。虽然如此,这十几年的过来路,对她一个妇道人家来说,也是着实不容易的。
江仕林接过钥匙,望着自己的娘亲,无比坚定地说:“娘,无论父亲他早年的执念如何,经过近来这些日子的遭遇,我越加发现要将自己的心底话坦诚地告诉您。”
“我不喜欢科考,我真的不喜欢。这个所谓的虚无缥缈的科考复兴之路,累苦了好几代人。我不愿娘亲您再受苦受累。世间肯定有其他的路子,只是它暂时没有被我们所发现。”
江大娘听完儿子的这段话之后,稍稍沉思了一会儿。只见她面部的表情,似乎有些谴责,又似乎有些动摇,可能是想起早年与江父的经历,有可能是想起了昨晚那放佛身临其中的幻境来吧。她转而又迅速地回过神来,拍了拍江仕林的肩膀,额头微蹙地道:“我儿,你要考虑清楚啊!”
江仕林也不答话,而是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就伸过手握住了那小锁,将手掌里的钥匙插进了那小小的锁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