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俩母儿住在闹市尽头的一所的农家小院里,远离声嚣。这小院,虽然灰墙土瓦、略显陈旧的样子,却是四四方方,大小适中的。院内,东、西两面分别是两个小居室。平日里,母亲住在东面,儿子则住在西面。
只听见,小院外的砰砰敲门声响了起来,当中还有人在不断地大声呼唤着:“江大娘……你在吗……有人在吗……江大娘……!”
当下,这俩母儿,连忙从西面的房子走了出来。
就在门被打开的那会儿,门外突然飘起了一阵惊喜交加的高呼声——“哎……呀……呀!”。
门外站着的,正是一个三、四十岁左右,格外高挑瘦削的中年妇人。她一只手正拿着小手绢,递到额头上,来回拭擦着那四处的汗珠儿。此妇人,身穿一件宽松的蓝色衣裳,衣裳略显陈旧,虽然是件很普通的麻布衣,但是衣袖和衣摆处却被被人别出心裁地绣上了一些各色各样的小花骨朵儿,错落有致的,煞是好看。宽松松的衣摆刚好齐腰,在轻轻的晨风中,摇晃晃的;里面那若隐若现的小蛮腰,却是紧紧地裹着一件质量上等的红色小内衬。
“我说江大娘啊,不就是几日不见的吗?没想到,今个儿,你竟然更加光彩照人、福寿连绵了啊。我现在是完全看不出你前些日子里……”,那中年妇人看着眼前境况之后,便是又惊又喜、不加思索地高声说了起来。
不知何解,中年妇女有些仓促地立刻顿住了原先要说下去的话。她扭了扭腰肢,朝这江家娘儿俩挥了挥手里的篮子,转而笑吟吟地道:“我今天连自家的俩爷儿都没管,早早地就准备了些吃的东西赶过来,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她又望向那男子,继续乐呵呵地说道:“好小伙,看到你娘亲现在精神十足、福气安康的样子,怕是我今日这趟白跑了啊!这么早,倒是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男子连忙双手作揖,答道:“这是哪里的话呢?倒是仕林前些日子,麻烦您了,才对!您这么早早地折腾着赶过来这儿,也不就是信守对我的承诺吗?倒是,我要感谢您,才对啊!如今,我老娘亲一夜之间奇迹般康复,定然也是少不了您那儿平日的关怀和祝愿啊。”
不错,这男子正是称作“江仕林”。他死去的父亲也是一个规规矩矩的读书人,最终却在遥遥无期追求中的郁闷而终。他给自己的儿子取名“仕林”,正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能替父完志,科举及第,有朝一日闻名朝野,家族运势从此如茂林般繁华昌盛。
江仕林,在决定冒险入山之前,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老娘亲的日常起居问题。于是,他四处走访附近的邻居,想请求他们在自己未来离家的那一段日子里,帮忙照看家里的老娘亲。那些平日里和江家最走得近的邻居们,听完事情的全部原委之后,不是说自己也要外出,就是说那几日事儿特别多,可能忙不过来,而一一婉拒说帮不上忙。
到后来,实在是没有任何法子的情况之下,江仕林才去找了附近最远的、也是日常最疏远的柳大娘家。柳大娘是开刺绣庄的,江家大娘曾经在她那儿揽过活儿回来做,总的来说,也算是相识一场吧。说实在的,他虽然认得柳大娘,但两家的交情却如白开水般平平淡淡的,称不上深厚。
奇怪的是,在听到了江仕林的请求之后,这个柳大娘竟是轻轻松松地就答应了江仕林的请求,并对他的老娘亲百般问候、万般祝愿的。
“呵呵。早就听闻你这个书生郎文采飞扬、书法超群的。赶个儿,请你给咱家小店提个朗朗上口的好对联,也不错啊。”
柳大娘,虽然自知自己肚子里的墨水尚浅,却也是豁出去了。这会儿,她为了能出色地把握住场面,或顺利拉拢这江家两娘儿,便使出浑身解数,句句串着些四字成语,华丽丽的。仿佛是见到什么人,就顿时知道说什么话,虽然有些时候,某些四字词,被用错了地方,她似乎也不是很清楚的。
“最近,小店生意难做。我早就打算好好整理店铺布局,来吸引更多的商旅过客、新旧主顾了。如果,到时能得到你的墨宝来装饰门面,那就是蓬荜生辉,大开门路!嘿嘿!”柳大娘继续马不停碲地说着,两颗黑色的眼珠子闪亮闪亮的,有些深不见底。
“柳老板,原先林儿告诉我您会过来,我还是不太相信,心想你那么一个大忙人,哪里会有空闲呢?”原来一直在沉默的江大娘,终于有些按捺不住,笑着答起话来,“没想到这竟是真的!幸好上天眷顾我,又让我生龙活虎的,不然我这个傻儿子做的傻事可多了。”
“大家左邻右里的,日后你需要多少新意的对联,只管请林儿过去帮忙便行了。今日,虽然有些意外,但是既然也都过来了,不如到我们屋内小厅里面叙一叙,聊聊家常也不错,倒是你莫要嫌怪我们这儿的寒酸,就好。”
江大娘说完,刚才那满脸的笑容便消失掉了,不知何解神情变得略微严肃起来,心里似乎也没有伸过手去拉那个姓柳的女子的想法。
柳姓女子,眉头不着痕迹地轻蹙了一下,两眼四处打量着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院落,赔笑着道:“这是哪里的话呢。光光是你们这所院落,在这附近一带,说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气派呢!”
她又走了过去,拉了拉江大娘的手,道:“那刚才请你家林儿,帮忙写联子的事,就这么定了哈。我今日匆忙,也只是略微带了两、三样还过得去的点心儿。如今,恐怕……”
她低头掀了掀篮子的盖儿,只见篮子里面确实有着两三种不一样的颜色。然后,她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我出门时就拿了一个人的份量。如今,恐怕……恐怕是太少了些,我也没有想到……”
她嘴里来回打着旋儿,连连续续、停停顿顿的。近处的江大娘却是没啥反应,似乎是听不到对方说话一样,双眼显得有些木然。霎时间,整个场面显得有些局促起来。
江仕林倒是很快地回过神来,连忙张口接着说道:“柳大娘,今天确实是累你白跑一趟了,先请入屋坐一坐吧。我和娘亲平日里都是习惯了粗茶淡饭的。这些精致的点心,我俩怕是也吃不惯,断定也是浪费的。等下离开的时候,你再捎回去就是了。”
柳大娘卷起手绢,抿了抿两边的小嘴角,慢步走到江仕林的边上,急急地说道:“江儿郎,这带来的东西哪里又有拿回去的理儿呢?你们不嫌弃,就直接收下就好,也就当是尝尝鲜。”
“我出来的时候,铺里的事儿确实也不少,看到你娘亲这会儿健健康康的,我就不逗留了。改天挑个空闲的日子,我再专门过来拜访。”她边说着,边偷偷用眼角瞟了瞟江大娘的方向。
四下,又是沉默了一小会儿。
“这样子啊。那我们也不好挽留,避免耽误了你的正事儿。下次,仕林必定择日登门拜谢。”江仕林这小子有点直头直脑的,随后便也真的这般认为起来。
这位柳娘子再次偷偷瞄了瞄江家大娘的方向,瞬间又爽朗朗地说道:“呃,什么谢不谢的。日后大家相互帮忙,共渡难关就是了。那,这个你拿着!”
说完,她倒是十分利索地将手里的那个小篮子,递给了江仕林。
江仕林心想自己大男子一个,况且刚才也都说了吃不惯这些点心儿了,娘亲那边也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当下便越发觉得,无论怎样也不能收下那个篮子。
于是,他连忙双手推却起来,说道:“柳大娘,您还是顺手带回去比较好。”
“哪有这个理儿!”
……
双方都相互推送了两三回,彼此弄得有点唇干口燥。
最后,竟是柳大娘有点争持不下去了,喘着气说道:“早就听说,你是个一不一、二不二的好男儿,今日果然是如此。我们再相互推来塞去的,我也必定是较不过你。今日,我这边确实有些特殊和匆忙的。这样子,改日我过来请你过去题对联的时候,我再准备些别的东西过来,也当是给你的酬劳。那时,你可不能不要啊!”
江仕林心里终于舒了一口气,说道:“大娘不必如此客气,仕林必定到时必定全力帮忙。”
双方有随意寒暄了好几句,然后那位柳大娘便依依不舍地离去了。
四四方方的的小院落里,又再次安静起来了。
“娘,您刚才怎不多和那个柳大娘多聊几句呢?人家……”
“呸,我就知道,她心里的那点坏注意啊,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改变了的。”江大娘却没有理会儿子的话,两眼直直地盯着那个摇摇摆摆的身影,狠狠地啐了一口。
直到看不到那个身影时,她才扭过头来,认认真真地看着江仕林,说道:“林儿,幸好我能康复得如此之快,否则叫我和她为伴,我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你以后啊,莫要与她走得太过近亲了!”
江仕林有点摸不着头脑,懵懵懂懂地问道:“我觉得她人还是挺好,挺热心的呀?”
“唉,等到你真正开窍的时候,你就明白了。总之,你要谨记娘亲的话。其他的,我也不想你桂怀那么多了。”
“嗯,”江仕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顿时似乎有想起了什么,转而亢奋地说道:“娘亲,您刚才未来得及开口说的事儿,到底是什么呢?”
“我先把院门关了,然后到屋内再告诉你。”当下,江大娘说完这句话,便抽身快步走去,重新扣上了那扇有些古老却完好无损的小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