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快快把你手背面上的伤口处理一下吧。”
“好的，谢谢表姐。”柳大娘连忙接过瓷瓶，眉飞色舞地应答起来。
英芙蓉点了点头，便朝着关晓荷走了过来。
然后，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倒在地上的关晓荷，快意地看着她鲜血淋漓的双耳和额头那一小道正在淌血的创口，道：“我的好姐姐，这伤口疼痛的滋味如何，好不好受呢？”
其实，比起着表面创伤，关晓荷只觉得自己心里更苦更痛。她凄婉地望着英芙蓉，道：“你真的是蓉妹吗？”
关晓荷暗中自是期望眼前此人，不是她曾经百般爱护，千般信任，乃至到后来为了她万般忍让、宁愿舍弃自我的芙蓉妹妹。她宁愿，眼前此人是她曾经得罪过的不知名的仇人，正在故意乔装报复她。可是，刚才那镖法，甚至连同那耳环的真实故事，她都是只教过一人，只告诉过一人啊。
英芙蓉却完全不理会关晓荷那凄婉的目光，甚至继续讽刺地说道：“哼，比起我当初的脱肤换皮塑骨之苦楚，姐姐你今日的小伤小疼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一说完，就迅速地从袖口里掏出一个殷红的玉手镯，狠狠地将其摔倒地上去。
上乘美玉落地，叮咚作响，顿时碎成了几段。
“此玉断，你我从此恩断义绝！”
关晓荷只是认得那玉手镯。此时此刻，她再也不抱任何侥幸的心理了，咬牙说道：“好……妹……妹……！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这不是，整日在寻找你那好儿子的吗？我今个儿就专门买个人情给你，为你送儿子来的呀！”
“林儿？你倒快说说，你究竟将我林儿怎么样了？！”
英芙蓉笑了笑，道：“呵，亏你关晓荷一向自命清高，想不到生出来的宝贝儿子，却是个**软弱、嫖赌成性之徒。你那宝贝儿子，一旦手中有了钱银可挥霍，就原形毕露，竟受不住外面花花世界中的诱惑，沉浸得醉生梦死，最后搭上了一切，甚至连自己的命啊。有这样一个儿子，再加上你之前那个一无所成、同样懦弱的死鬼丈夫，你说你这一生可不可笑，可不可悲？”
“我和林儿他爹的感情，你们这群这个贪慕虚荣的轻浮之人，是永远不会懂的！”
“是吗？如果他真的有那份宁愿自己赴汤蹈火，也要让你们母子俩过上好日子的勇气，或许他早就已经成为凭借着他的才华成为朝廷看重的官员，你母子俩便是受人尊敬的官夫人、官儿子。可惜啊，他宁愿认为是自己才力不足的缘故，也不敢去揭发那买文买官、偷盗剽窃的作风，也枉费了……”
“英芙蓉，你……你莫要再胡说八道！”
英芙蓉却偏偏不如关晓荷的愿，她继续说道：“回想起来，我不知道多后悔当初暗中差人相告实情。呵呵，不过也好在你那死鬼丈夫软弱，我今日才能如此光明正大、如此轻易地雪恨。”
关晓荷心里，早已乱七八糟起来。她变得沉默起来。是的，她好像记起了某些事情。
当初她关晓荷怀着林儿，和丈夫一起从外乡搬回这江家没落的住宅不久，也就大概两三个月之后，那柳氏夫妇才紧跟着迁居到这九里巷来。他们自称是在曾经在大县城里做大生意的人，后来破了产，为躲避债主，才特地挑了个小县，改做些持家的小本生意，暂过日子的。
初初，这柳氏夫妇，还是颇得人缘的，而且对关晓荷她们，是说不出原因的出奇地好。只是后来，这柳氏夫妇贪婪本性毕露，借着手中财力欺凌弱势，才变得格外惹人嫌。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对关晓荷一家，一如既往地好。而那柳氏夫妇，私底下与关晓荷正式交恶，是在距离时下两三年之前才发生的事。
关晓荷皱了皱眉，眼中神色错综复杂。
不错，她好像想到了什么：莫不是那曾经暗中相助的人就是眼前这个惹人厌的柳大娘，那个口口声声唤英芙蓉为表姐的小人？难道英芙蓉当初，也曾想着真心对待凄凉的江氏一家？莫不是那英芙蓉真的是发生了巨大的变故，才招致……？不！无论英芙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林儿真的死于她的手，她也不配得到丝毫怜悯和宽恕……
英芙蓉却不愿多给关晓荷一些思索的时间，继续咄咄逼人地高声说道：“你那宝贝儿子，知道大局难以挽回、过错无法修补之后，仓皇而逃。在被债主雇买的打手追赶中，他一不小心摔落悬崖。待人寻到他尸手时，他早已气息全无、千疮百孔、面目全非了。那债主还想将他的尸首遭受四分五裂之酷刑，将其抛到荒山野岭去喂豺狼。幸好，幸好这事情，被我赶上了并及时阻止，才得以让你那个好儿子留个全尸。”
“好你个英芙蓉，真的会编故事！我不信！”
“呵呵，是吗？待会，你就知晓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芷晴，去，差人将那尸首抬到院子里来。”英芙蓉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两三枚银子出来交给柳大娘。
柳大娘，正是唤做“芷晴”，姓“颜”。
颜芷晴原先是在小心翼翼地清理、包扎着自己的伤口，一听到应芙蓉的吩咐，连忙放下手中的物什，接过银子，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英芙蓉，道：“表姐，我这就去。”
……
关晓荷看着眼前那早已面目全非的尸首，一言不发，双眉紧皱。继而，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身去将一仆人手中的火把抢了过来。然后，她蹲下身去，除下了尸首右脚上那血迹斑斑的鞋袜。
原先懒洋洋地靠着那东屋门边看热闹的英芙蓉，立刻站直了腰板，偷偷地瞟了一眼颜芷晴。
颜芷晴连忙笑了笑，朝英芙蓉微微点了点头，好像在示意她不用担心。
黄白色的火光之下，果然是一颗拇指般大小的黑痣。
关晓荷的面色早已变得异常苍白，双手不时地颤抖起来，手中的火把被摔倒了地上去。不一会儿，她终于悲痛地哭出声来，哭喊着说道：“我可怜的儿子啊！定是那些奸邪小人暗中害了你……”
英芙蓉心里微微舒了口气，再次朝颜芷晴暗中投去了一抹赞赏的眼光。她拂了拂桃红色的衣袖，懒懒地说道：“姐姐，你现在应该是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关晓荷狠狠地白了英芙蓉一眼，忍住了哭声，道：“英芙蓉，即便是如此，也肯定是你在从中作梗。二十二年前，我早就选择在江湖中消声灭迹，一般人又怎会寻得到我？而你，又怎能如此机缘巧合地遇到我林儿？一直以来，我对你都已经足够仁慈、足够忍让的了，没想到你竟还如此死性不改，如此恩将仇报。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应该让你这个被流放的罪臣之女，落入山莽草寇之中，历尽万般苦楚！”
英芙蓉原本犀利的双目，竟不自觉地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水花，整个人的神情变得有些恍惚起来。如果没有那个人，她会和关晓荷，或许会是一辈子的好姐妹。可惜，永远不可能没有那个如果的。
当年，她英芙蓉作为丞相府嫡出的千金、唯一的娇女，天生丽质、锦衣玉食，被人宠到天上去，何其风光！奈何父亲生了叛逆谋反的心机，最终落得个被砍头凌迟的厄运。母亲受不了打击，选择服毒自尽。而所有与丞相府有关的家族，也不分青红皂白地颇受牵连。转眼之间，她就从天堂跌入地狱，成为下贱的罪臣之女。在被流放的路上，不但那些负责押送的官差时常恶毒鞭打这被流放的队伍，甚至连上天也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竟然在途中杀出一众山贼来。这些山贼见到男的就杀，见到女的就掠，掠不到的就残忍地杀害。
本来就样貌出众的英芙蓉，自然很快受到那群贼人的注意。就在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刻，不知从何处，飞出了几枚绿色小镖，丝毫无误地插入了多个山贼的咽喉。她被溅了一脸血，整个人又惊又怕，又累又饿，最后竟昏了过去……
许多年以前，江湖武林曾有一号唤作“绿萝仙子”的传奇人物。传闻“绿萝仙子”善于用镖使剑，其自创的一套潇湘剑法更是精辟绝伦，因常作锄奸除恶等行侠仗义之事出名，而备受武林正派称重。皆因她常穿着一袭绿萝长裙，乌黑的秀发间常插着一株绿色的朱钗，又长得花容月貌，宛如天仙下凡，“绿萝仙子”便由此得名。而绿色小镖，正是绿萝仙子惯用的武器之一。
绿萝仙子和她的义兄玉笛圣手，郎才女貌，是颇受外界看好的一对金童玉女。奈何，二十二年前，绿萝仙子和玉笛圣手情断不相往来，并从此隐退江湖，消声灭迹，让不少武林人士惋叹不已。这当中的缘由，一直没有个精辟的说法。有人说绿萝仙子练功时走火入魔，早已吐血身忙，只不过想以这情断的说法来掩盖事实、挽救一代侠女的形象。也有人说，玉笛圣手移情别恋，最终恼怒了仙女。
“英芙蓉，你快还我儿子命来！”
原先瘫坐在尸首傍边的关晓荷，猛地站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发疯似的朝英芙蓉身跑了过去。
神情恍惚的英芙蓉，连忙回过神来，脸色再次变得狠、绝起来，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的宝贵儿子的命，上天已经收了去，无论你怎样，也都是要不回来的了！”。
英芙蓉一说完，便快速地挥手掷出两枚红色小镖，将迎面而来的关晓荷击倒在地。
而站在一旁的颜芷晴早已按捺不住了。她一直在等待着表现的机会，她暗自谋划着：如果哄得表姐开心，这体体面面的院子说不定真的会变成她的了。关晓荷倒地后，颜芷晴立刻抓住了计划，连忙朝她的方向重重地啐了两口，并将一折叠的小册子向关晓荷的方向抛了过去，煽风点火起来：“关女侠，你儿子的罪情，官府今日已经判了案。这便定案的官文手抄本！连我这个不太识字的，都看得懂。你，应该不会看不懂吧？”
关晓荷朝那身后的小册子爬了过去，然后翻开册子细看起来。才看到一半的内容，她就忍不住“哗”的一声，吐出了两口红艳的鲜血来。
英芙蓉再次呵呵地笑了起来，道：“姐姐，看着你如今的样子，我心里真的好痛快啊！”
关晓荷拭去了嘴角的血迹，恨恨地盯着英芙蓉，道：“你……！”
转而，她又突然仰天长笑起来，接着道：“罢了……罢了……只能怨我当初瞎了眼。我活到这把年纪，先是遭受丧夫之苦，现在又遇上丧子之痛，也无啥再值得留恋的了……呵……咳咳……呵呵……”
“英芙蓉，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做了鬼，也不会原谅你。我诅咒你今生今世不得善终，死后也要落入十八层地狱，日日夜夜受尽阿鼻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英芙蓉脸上气成了一团，但很快又变得平静下来。只见，她邪魅地抿起了嘴角，略显得意，慢慢地说道：“姐姐，我费了好大的气力，才从你那宝贝儿子手中，将你赢了过来。你说说，我又怎舍得让你如此轻易地死去呢？”
颜芷晴也跟着呼和起来，说道：“是啊，是啊。关女侠，你绝对是死不了的。你接下来的命运，想必是十分精彩的了。”
“你……你们……”
英芙蓉，咬着牙答道：“关晓荷，我不但不会让你死，我甚至还会让你比我活得更加长久。我要你往后落如生不如死、万劫不复的苦难之中！我倒要看看，甚至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你还如何天仙下凡、玉洁冰清？即便那人是死了，我也要他也死得不瞑目。”
“芷晴，你们几个且去简单出去一下她的伤口，并将她锁起来，明天一大早就将她买到青楼去，并交代那儿的妈妈，悉心养好她的身体。记住，一定要她好生招待这位曾经的武林美人！”
颜芷晴，以及当时在场的其他几个仆人，连忙低头应答起来，齐声说道：“诺。”
“啊，不！关晓荷，你绝对不能轻生，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些被雇佣的杀手是谁吗？他们，你也认识的……的……认识的啊！”
却见，英芙蓉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起来。她一边慌乱地说着一段糊里糊涂的奇话，一边急急施展轻功，收臀提身，朝着关晓荷的方向飞扑了过去。
若干年前，某人曾问：“芙蓉，你看姐姐这镖法、这轻功，如何？”
若干年前，某人曾答：“不得近身，无以追赶，拒敌于千百里。妙，甚妙。”
或许，当初正是这一句朴实无华、从来没有想过将武术视为杀戮工具的真善言谈，打动了那个发问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