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银泰钱庄出来之后,江仕林也并不十分着急地立马赶回家去,反而是在附近各处街头巷尾,慢悠悠地四处小步闲走起来。他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和市面上的一些一看看上去感觉眼缘甚好的各大小商贩们,随意地攀谈起来,打算从中探索一下这些生意人的日常,以助于拟定一下自己从商的起步计划。
在或长或短的相互攀谈过程之中,虽然也有那么几个人对他歪起脸庞,或避而远之,或漠然驱赶,但是江仕林总体上还是心情大悦起来的。
突然,在江仕林左右两边,不知从何处跳出一大帮人,低头接耳,闹哄哄的,齐齐向前匆忙地奔跑了过去。
江仕林连忙拉住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问道:“这位兄台,请问您们这是要往哪去呢?”
那青年穿着青色的刺绣锦衣,被人拦路之后,显得十分的不耐烦。他匆忙忙地打量了一下江仕林,好像是听不清他刚才的话似的,有些生气地答道:“唉?我说,就你这副穷酸样、土鳖态啊,再怎么精心装扮,再怎么装上些昂贵的上等服饰,也都是改不了样的。那地方不适合你,不适合你!你且快快回去,快快回去,不要和大爷我抢了!”
那锦衣青年匆匆地说完这段话之后,就凶狠地甩开了江仕林的手,转瞬消失在前进的人群之中去了。
稍不经意的江仕林,被人这恶狠狠的一甩,整个身体险些就撞倒在众人的脚下。
傍边街道边上,一个摆烧饼摊的老翁见状,连忙走过来,伸手将他从那人群中拉了出来。
江仕林回过神之后,对着好心的老翁连连答谢起来。
那老翁和江仕林比起来,显得敦实矮小了一些。他用力地怕了拍江仕林的背身,笑着道:“小兄弟,无须如此客气!”
江仕林用手指了指那人群,望着老翁,继续孜孜不舍地追问了起来,道:“刚才那青年,面容和善,说起话来却十分凶恶。他们,这是往哪儿去呢?”
老翁摇了摇头,道:“这些大、中、小户的子弟们,往往高高在上,低一等看人!平日里,他们到处装贫喊穷,待到那里有折头时,就蜂拥蝶至,挤得头破血流的,见惯不惯了。”
那老翁傍边,还有一个素衣中年女子,正在守着一个各色手帕、丝绢的小摊档。她有些发愁地望了望自己摊上的那些二等小货物,也就掺和了进来,叹声道:“前面有间出了名的锦绣庄,铺里专营一些上等的绫罗绸缎、布匹衣裳。往日里,那儿的东西贵得很,每月只有到了这一日的时候,才大大了些折扣。这些人,正是奔着那儿去的了。待会儿啊,那锦绣庄内的各色奇衣珍裳等等,肯定又被搜刮一空了。倒是我这儿啊,到目前为止,今日一日都无人问津啊。”
自从之前的一夜怪梦之后,江仕林早就开始格外痴迷起经商的各个大小策略起来了。当下,他听完那中年女摊主的话之后,内心中不由得略微惊叹起来,倒也是确实没有进一步注意到中年妇人的哀叹之意,便继续说道:“如此看来,能吸引这么多人光顾,那锦绣庄所打的折扣定然不低!那店家这样做,是不是有什么道理在里面呢?”
老翁再次要摇了摇头,道:“这都是些富商家爱玩的障眼法罢了!”
那中年妇女也跟着说了起来:“说得极是。”
江仕林有些不赞同起来,反驳道:“人们追求物美价廉的事物,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啊!正因为这个原理,刚才那青年兴许也就是太过心急了吧,应该是没什么蔑视的眼光了。而正所谓薄利多销,这间锦绣庄应是以此出奇招了。”
老翁意味深长地答道:“公子你心地善良、聪明,但看人看物还是过于表象了。”
江仕林略微有些疑惑起来,但对前面那锦绣庄的这一经营奇谋的强烈好奇感和迫切窥探感,最终还是战胜了老翁那话语所带给他的丝丝疑惑。他匆忙忙地又和老翁和那中年女子寒暄几句,为了谢意,还再顺手买了几个烧饼和两条手绢,便也尾随着那群人,迈开脚步向前走去。
“上等绸缎……上等绸缎……大降价啰……”,阵阵清脆的铜锣声响了起来,有人在高声呼喊着。
一面横插的大黄旗,迎风飘扬,上面用黑丝线,霸气地绣着一个大大的“折”字。
飘扬的旗帜之下,一块水墨色的横匾之上,“锦绣庄”三个大红字,让人历历在目,其笔法雄浑而富有气势。
偌大的一个锦绣庄,从里至外,摆满了男女老少的各色绸缎衣裳。前来挑选的人群,也显得格外拥挤。
江仕林,可以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越过拥挤的人群,成功地钻进店铺的一个人迹较少的角落里。
随后,他伸手去摸了摸杵在那里的几件衣裳,发现所触摸之处无比柔软光滑,心里不由得惊讶几分,有点不相信起来。然后,他又来回地拿捏比较起其他几处的绸缎。
近处,一店伙计见状,连忙走了过来,朝着江仕林说道:“这位公子,这些绸缎衣裳,今日即使是减价售卖,它们也还是贵重的。还请您小心一点儿,弄坏了可就卖不出去了,到最后怕是您自个儿也赔不起这价钱啊。”
江仕林也不急着放下手里捏拿着的那些衣服,望了望那满脸堆笑的店伙计,有些不悦地说道:“这位店小哥,开门做生意不就是图个客源广进吗?周围其他诸多人,皆可随意抚弄搭试这店里的一衣一物。而我,只不过是稍微地单单比较了一下这儿的几样,你怎么就如此担心起来了呢?”
那店小伙,依旧笑容满面,答复道:“其他的就不用说了,单单看你这身粗布衣衫,就知道这儿不适合你,你不适合这儿了啊!”
江仕林立刻明白了那店小伙的言中之意,顿时将手上的那件衣服攥得紧紧的,心底里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怒火来,暗暗骂道:“这店小哥,真的是欺人太甚了……”
这个店小伙也不再说话了,依旧笑容满面。只见他连忙伸过双手去托住江仕林的手腕,慢慢地掰开上面那紧握的五指,然后将衣服小心翼翼地取了过来,再将那衣服在空中轻轻抖动了几下,上下抚平之后,再重新将放回了原处摆放起来。
“你……!”
那店小伙端正了自己的身体,笑容依旧满脸。他再次认真地对视起江仕林来,正要张口继续说话。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传来了一段不紧不慢、不高不低的郎朗笑声——“哈……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江仕林和那店小伙,两人一起朝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齐齐望了过去。
一个俊俏的男子,脑后方微微隆起的小发团上,斜插着一支长长的雅致玉簪子,正慢悠悠地来回扇动着手里的纸折扇,扇风所到之处,扬起了胸前四周那没有被挽起的缕缕长发,很是飘逸。
只见,那位俊俏的美男子,脚踏一双黑底流云靴,身穿一件湖蓝色袍子,外配一条月牙色带子,左边腰侧处,则悬挂着两三条长短不一的紫流苏如意结。这会儿,他正斜着眼睛,笑眯眯地盯着江仕林他们俩看。当他碰到江仕林两人的目光之后,便随手合起了那把纸折扇,信步朝他们走了过来。走进了之后,他从宽松的衣袖之中,伸出了一只那白皙修长的手腕来,轻轻地拍了一拍那店小伙的肩旁,说道:“我说这位小哥,进门都是客,你如此区别对待旁边这位兄弟,可就不对了哦?!”
那店小伙望着这眼前这个十分高贵的湖蓝衫男子,转而又望了望江仕林,貌似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一些。当下,他立刻对着江仕林和那湖蓝衫男子两人弯腰颔首起来,道:“这位公子哥说得极是,刚才确实是鄙人无礼了。”
然后,他双手拿起了刚才被自己摆放好的那件衣裳,重新将它放回江仕林手中,乐呵呵地赔笑着,道:“公子,鄙人刚才的言行,确实是有所不当,还请你大人有大量,莫要恼怒啊。这衣裳,这儿全部的衣裳,你可继续慢慢看,慢慢看。”
江仕林看着那被塞到手中的衣裳,心里越想越不爽,便重重地“哼”了一声,将它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抛了出去。
旁边的这个店小伙见状,连忙一蹬腿,来个侧跃身,半途中双手接住了那下落的衣裳。然后,他有些踉跄地双脚着地,重新稳住身子,脸上却仍旧是堆满了笑容,有些机械性地,反反复复地,朝着江仕林的方向,多次弯腰躬身起来。近处细看,便发现他的额头之上,却不知何时冒出了两三颗米粒状太小的汗珠来。确实,他这会儿真的有些心惊胆战起来,生怕因此得罪了眼前的两个贵人而丢了这份还算不错的店伙计工作。
当下,这个店伙计便暗自在心底深处,反复地思忖了起来:“这公子想必非富即贵,却故意佯装成这么一副穷酸郎的模样,看来我日后观人时得再仔细一些了。唉,我现在得赶紧想个什么法子,以让这怪哥儿的怒火,快快消停下来,快快消停下来……”
就在这个店伙计不断地前思后想,几乎是绞尽脑计也想不出一个十全十美的法子来的时候,刚才那个湖蓝衫的美男子,再次打开了手中的纸折扇,边悠然地扇动着那扇子,边轻启朱唇,慢慢地说起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