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八年,我和陈嫣华回到了义乌。之后,我换了无数的工作,无非就是一些诸如电话推广,网站设计,活动策划之类的,工资不高,工作时间还特别长。陈嫣华起先还是忍着,后来忍不住了,干脆就直接对我说:
“你换那么多工作,有区别吗?工资还不是一样,一份工作做久了,工资自然也就涨了。”
“我觉得一样,虽然工资一样,但电子商务前途更广。”那时候,我刚拒绝了一家电脑学校的工作邀请,去了一家饰品公司做电子商务,而所谓的电子商务,不过是掌管一家网店而已。
我们的工资是按底薪加提成的方式来计算的,按经理的话来说,只要业绩提的上来,一个月上万元工资应该是轻松的。但在公司几个月下来,这种情况,我只听过,从没见过,事实上,大部份同事都和我一样,只能拿到微薄的底薪,却怀着电子商务大有所为的梦想。
那时候,我住在公司,一间宿舍挤了六个人。到周末的时候,我会坐一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回家,或者坐半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去看陈嫣华。每次父亲一听我说起换工作的事,就和陈嫣华一样的反对,甚至发飙,他说:
“老是换来换去,最终一事无成,你的心能不能静下来,好好做一份工作。”
我从不觉得换工作有什么不妥,人挪活,树挪死,我不挪怎么知道什么工作最适合自己,怎么知道什么工作能给我带来最大的利益。我不想和父亲争辩,但父亲说的次数多了,也会把我逼急,我就回他说:
“我换这工作,你不支持,我换那工作,你也不支持,那我换什么工作你能支持?要不这样吧,我干脆就不上班了,你给我安排个工作,像我同学他们一样,家里给安排个工作。”
父亲气的直颤抖,但我既然开了口,就绝对没有只说半句的道理,我接着说:
“你看看你自己,在供电所要是混的好好的,兴许现在还能给我安排个工作呢,你自己混不好,丢了工作,还不许我挑来挑去吗?”
母亲宠我,我和父亲吵嘴的时候,向来都不言语,但那一次,她也看不下去了,拉着我出了客厅,她说:
“江南,妈求你别说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含着泪水,我看见泪水里自己的影子,这才恢复了理智。
那段时间里,我最痛恨那些有事没事就在QQ空间里发个说说,写个签名的人,尤其是这样写的人:
‘家里安排了份工作,但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找工作。’
‘我讨厌从小到大都被家人安排着的感觉,学习如此,工作也如此。’
‘请别再给我安排工作行吗?我能有自己的生活吗?’
面对这些无事呻吟的签名,我就气不打一出来,恶狠狠的给他们评论:能别这么矫情吗!
我没想过让家人给我安排工作,但不代表我不羡慕他们这样的生活。至少,他们不用像我这样,把日子过的特别紧张。自从父亲下岗后,我就学会了要独立,和父母交流的时候,我向来只报喜不报忧。有时候,父母问我工资发了没,生活费够用吗,明明我的袋子里剩的只有几十块钱,但我却偏偏摇了摇头,说:
“我的钱够用。”
后来我才发现,这是我的一个弱点,在所有我认为和我关系亲密的人面前,我都只报喜,不报忧,以至于把所有压力都压在了自己身上,压的自己非常被动。
那时,陈嫣华已经通过教师考试,顺利的被教育局录取,就等着通知上班。等待上班前的那段时间里,她常常打电话找我,我知道那是因为她在家无聊。我囊中羞涩,而我又偏偏只报喜不报忧,不愿让她知道我的经济状况,只能找各种理由推拖。
陈嫣华顺利当上初中英语老师后,我又在那家饰品厂上了一段时间的班。倒不是我不想换工作,只是我发现,没有背景,在哪都只能从底层做起,而从底层做起,在哪做都一样。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和大多数的义乌人一样,做点小生意,或者开个淘宝网店之类的。也经常有一些从外地来的同事问我:
“你是义乌人?那你怎么不做生意。”
我在心里苦笑,我何尝不想呢?可是做生意需要资本,我没有。再说,父亲是个保守的人,正是因为他的保守,才错失了当年北上做生意的好机会。我没法从他那学到做生意的经验,也没办法从他那得到一笔创业资金。
我苦笑,还有另一个原因。王进东,他比我早一年回到义乌。他家拿到旧城改造的拆迁款后,日子过的,那叫一个舒畅。他父亲每天守着那幢三间四层的小高楼,大门不出,二门迈。平时就在家里炒炒股,收收房租。他母亲拿着一部份拆迁款跟着别人在国际商贸城里炒店面,垫资不大,但几十万的小店面,经她一转手,赚个几万块是不在话下。
他父母给他买了辆四十几万的奔驰,把车钥匙递给他的时候,说:
“给你找了份工作,明天去派出所报到,当协警。反正就是混个日子,也不用太认真,虽然每个月工资低,但咱们在乎的不是工资,到时候给你说个对象什么的,也算是有个正式单位不是?再说了,每个月生活费和油钱,我给你。”
在义乌,家里有钱,开个好车,在正式单位里做协警做保安,领着1500元工资的年轻人比比皆是。我以为王进东会随大流,安于现状,没想到,他也没忘记大学里和我们说的那句‘到时候,我把生意做好了,方丽也毕业了,我顺理成章的就可以把方丽接到义乌去,你说,我这是心里有她,还是没她?’
他说:
“车子我可以不要,我要钱,我要做生意。”
“做什么生意?”
“开淘宝网店,你给我二十万。”
他父亲急了,说:
“开淘宝网店算是什么生意,算是什么工作,到时候给你介绍对象,我们怎么解释你的职业?开网店的?瞎搞,不行,你还是去派出所做协警。”
王进东把车钥匙放回桌子上说:
“你不给我钱做生意,那车子我也不要了,我可不是那些只会吃房租子的公子哥,游手好闲。”
他父亲一听,倒是个上进的儿子,也好,便答应给他钱做生意,但又不忘嘱咐他说:
“这车你必须得拿着,开什么档次的车,找什么档次的对象。”
王进东从他爸那接过车钥匙,拿着他父亲的钱,跑到江东租了间房子,开始了他的淘宝生涯。但父亲想不到的是,王进东这么做,只是因为有方丽的存在。
方丽毕业后,曾经有机会回杭州参加教师招考,但因为割舍不下对王进东的感情,便问他:
“我只要你一句话,你希望我去义乌找你,还是回杭州去?”
王进东当然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他说:
“你来义乌,我养你。”
方丽放着唾手可得的学校正式工作不去,偏偏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投奔她的男人。我们不只一次的劝她要慎重考虑,但她只说:
“我就赌信王进东吧。”
她常常说:
“一个男人,为了女人放弃他的事业,那他就一无所有了,而一个女人,为了她的男人放弃事业,那么,她还拥有她的男人。”
方丽到了义乌后,倒也没有像她说的那样放弃事业。她仍积极参加教育局的社会招考,只不过难度比较大而已。不考试的时间里,她就在外贸公司里做翻译,她既做好了考上教师后当教师的准备,也做好了考试失利后,长期呆在外贸公司的准备。她还常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
“没办法,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我也常和陈嫣华说:
“方丽要是最终和王进东成不了,那罪孽最深的可是我俩,毕竟,是我们俩搓合的他们。”
陈嫣华一般周末从不回家,都住在学校。为了多一些陪陈嫣华的时间,我常常周六请上一整天的假去陪她。我陪她逛街,陪她看电影,她也挺体谅我,消费的时候,一般都挑便宜的,或者干脆就是由她买单。
有时周末,我会请不出假。她就跟着学校里的女同事一起去逛街,或者陪着她们去相亲。然后,下一次我们再见面时,她跟我讲她同事相亲的奇葩事。但说的多了,我总觉得她似乎越来越热衷于这样的活动了。
到后来,有时候我明明请出了假,她却在电话里跟我说:
“今天要陪小何去相亲,下周再陪你吧。”
我有些失落,但我不会自找没趣,我仍假装无所谓的说:
“好啊,没事,正好这周公司里也忙。”
再见到她的时候,相亲就成了她千年不变的话题。她说小何相了一个在政府上班的正式工,长得高,又有钱,最主要的是工作岗位好。她向我转述这些的时候,眼睛里冒着光,我越来越不能忍受她的这些八卦,往往她说了一半,我就打断了她:
“能说点别的吗?”
她似乎回过神来,一脸的愧疚,看着我,说:
“哦,对不起,要不你说说你们公司的事,一定很有趣吧?”
我们公司?一提起我们那个让我入不敷出的公司,我便索然无味。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竟然没有了共同的话题,一想到此,心里就有一些担心,我怕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们再也无话可说,那么我们还会剩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