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金华的车上,我百感交集。这一转眼,好像并不是很久,为什么世界全变了?乔迁新居时风光无限的父亲哪去了?父亲老了,我却还没有长大,该怎么办?父亲对陈仲明的关系也变了,我该如何和陈嫣华解释这件事?我有些恨自己,这些年我一直是这样浑浑噩噩的。就说读书吧,我把书读成这样,别说争光,不丢父亲的脸就已不错了。再说赚钱吧,很快我就会毕业,可目前为止,我还没发现自己有什么一技之长。哎,为什么要长大呢?
下车时,陈嫣华和她的几个同学一起在车站等我,见我面容憔悴,她捥着我的手关心我:
“你爸怎么了?生病了?”
我看着她的表情,还是忍住没告诉她,只能跟她点了点头。
我记得那天的天气特别冷,就像马上要下一场大雪似的。我们吃完饭又去了KTV,她和同学们是为了过过唱歌的瘾,我呢,不过是为了找个地方喝点酒,消化内心的郁闷。
从KTV出来,已是后半夜,地面上竟然积结着厚厚的一层雪。她从我的腰后抱着我,把头埋在我的怀里,我的手就搭在她的肩上,我们在厚厚的积雪上踩出沙沙的声音。我们还哼着在KTV里面对唱的情歌,她一边唱一边说:
“木头,我真是爱死你了。”
那时候,我相信她说的一切,我也相信自己深爱着她,我朝着空旷的大街喊道:
“陈嫣华,我也爱你。”
她听了,笑的更开心了,我能感受到她的那种幸福感,因为我觉得我们的感受是一样的。她停下来,帮我紧了紧我的围巾,又亲了亲我的脸颊说:
“要是能一直这么走下去该多好啊。”
我又何尝不是呢,就是走到天荒地老我也愿意呀。可是,她不会知道我心里的担心。我说:
“以后,我们会分开吗?”
她嘟起嘴说:
“你瞎说什么呢?”
“无论如何都不分开吗?因为金钱,因为家庭,因为许许多多其它的事。”
“你把我陈嫣华想成什么人了!”
我不再逼问,我虽不安,但我选择相信她。
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我和陈嫣华躺在师大西门的旅馆,她看起来睡的很香。我伸手拉过我的外套,她却睁开了眼,说:
“昨晚你说梦话了。”
“我说什么了?”
“你好像很凶的样子,狠狠的说总有一天你会回来的,那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你。”
我愕然,这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我呆呆的看着她,她把我抱的更紧了,说:
“说梦话的人都是因为没有安全感,你现在很没有安全感吗?我说过,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后。”
我把外套放回床边,缩回被子里,和她聊起我对未来的担忧,我说:
“我很快就会毕业,可是我现在竟然不知道将来靠什么赚钱,我爸妈已经老了,我已经意识到他们不再坚强了。”
陈嫣华想的很单纯,也许是因为她优越的家境,也许是因为她的善良,她说:
“你不是一直想当作家吗?你不是会写书吗?以后我们靠写书赚钱。”
我笑了:
“能别这么幼稚吗?如果连饭都吃不起,我拿什么来写作?你确定在我饿死前会有人看我写的东西吗?”
她想都不想就说:
“那我养你啊,你写你的书,我赚我的钱,反正以后我当老师了,工资应该也不会低,再说,大不了我多带几个学生,我累点没关系,只要你能坚持你自己的梦想。”
她真是一脸的认真,但我不得不泼她的冷水,我说:
“首先,你能不能当上老师还不一定,然后,我能不能成为作家也不一定,最后,我是一个男人,我不可能靠女人吃饭。还有,现在我迫切需要明确自己能做些什么,不然,等我一毕业,我就得饿死在街头。”
我没有告诉她我的生活费又减半了,我一说,她一定会追问,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把所有的事情都对她讲。她又嘟起了嘴说:
“你是所有大学生里最操心的,还没毕业想那么多干嘛。”
这个世上,比我过的差的人比比皆是,靠打工赚学费的学生也数不胜数,和他们一比起来,我觉得自己还是幸福的。何况,我根本不算是操心,顶多算是对未来生活的迷茫罢了。
大一那年的暑假,为了找房子,我和陈嫣华穿过了无数的大街小巷。不是房子太旧,就是价格太高,为了五十元的差价,我们跑遍了整个江北,最后在师大西门口的村庄的老房子里租了一单间。把最后一件行礼搬进房间的那一刻,我们累瘫在床上。看着满地的狼藉,她躺在我的怀里说:
“别看现在乱糟糟的,等会儿只要我一收拾,保证比宾馆还豪华。”
她平时最爱打扮,化妆品都装了一背包,找房子的这些天,她顶着大太阳,和房东讨价还价,晒的脸都红红的。我看在眼里,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总感觉那些像是电影里的台词,一出口就觉得矫情。
房子很小,有一个勉强能站人的厨房和卫生间,房间里只容得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但就是这样的环境,也让我心满意足。我知道,那只是我们的临时落脚点,将来的有一天,我一定会有一所大房子,我不会让陈嫣华一辈子吃这样的苦。
一觉醒来,房间已经被陈嫣华收拾的干干净净。衣服被整整齐齐的叠在床边,那盆从她宿舍移来的仙人掌被摆放在窗台上,桌子上的手提电脑放着音乐,一切都整齐的让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在洗手间里洗着衣服,因为洗手间太小,露出半个身子坐在板凳上。我望着她的背影,俨然是一个熟练的家庭主妇,我说:
“我怎么睡着了?”
她探出头来看了看我,又继续洗起了衣服,说:
“这几天找房子你也累了,夏天的衣服出汗多,我得快点把它洗掉。”
说完,她又继续跟着电脑哼起了小曲,全然没有那种‘我们在吃苦’的味道。过了一会儿,她又探出头,说:
“你再躺一会儿,等我洗好了,我们就出去吃饭。”
师大的西门到了暑假仍是热热闹闹的,满街都是留在学校的学生。我和陈嫣华在一家牛杂面馆坐下,点了两碗大碗牛肉面后,我又对老板说:
“一碗大的,一碗小的吧。”
陈嫣华拔出一次性筷子,把两支筷子交叉着,将筷子的刺头磨去后,放在我的面前,说:
“我们也没必要这么省。”
我知道,对她来说,需要用钱的时候,不过一通电话而已。但是我不一样,我几乎还没有经济来源。我笑着对她说:
“不是钱的问题,吃多少,买多少,浪费就不好了。”
我很快在电脑培训学校找了一份工作,教一些社区大妈做平面设计。听课的时候,她们看起来特别认真,像模像样的做着笔记。一到动手环节,全都傻眼了,光顾着聊些家长里短的事,甚至包括一会儿下课后去哪个菜场买什么菜。反正没有考核,我倒乐于这样走过场的辅导,讲完课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陈嫣华也在幼儿园找了份兼职的工作。是看护一些半托的儿童,暑假一到,看护孩子的工作就成了父母心头的一大任务。她的工作就是陪着孩子们做做游戏,督促他们睡午觉,唱唱歌,然后等着父母们来接回孩子。
每天早上,我们在车站分手,各自坐上不同的公共汽车,忙各自的工作。下午下班,我们在车站见面,一起回到房间,简单收拾后,去师大西门吃各种美食。晚上,我们一起看书,一起看电影,或者她在洗衣服的时候,我从身后抱着她,她喜欢我这样抱着她,她说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