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我干娘的意思,也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我和哥哥、嫂子先商量置办定亲饭的事宜。首先确定人数,我们这边大约七八个人——我、哥哥、嫂子、本家院里再找三四个长辈,女方院里也要十来个人,再加上媒人,同共两桌。再确定买什么,拉个账单。我们需备烟、酒和菜,女人不喝白酒,买两瓶葡萄酒、汽水、猪肉,青菜(蒜蒿、辣椒,茄子等)、花生米,香肠等,挑比较简单方便一点儿的,女方那边准备炉灶,炒菜作料,碗筷,桌凳,安排厨师等。
第二天上午,我和哥哥每人骑一辆自行车就到东庄上采购物品。我们借了一个卖果子用的大篓子。把所买的东西全装到篓子里驮了回来。从东庄买东西回来的路上,我哥哥不止一次的说过一句话——不行俺们就驮回来,这不丢人。我当时心里就疑问,怎么能驮回来呢?怎么还丢人呢?我哥哥没往下说,我也没往下问。
原来搞对象“谈话”是风云变幻之事,成不成尚在两可之间。如果双方都没意见,就高高兴兴的坐下来吃饭。如果双方觉得或者有一方觉得对方不如意,态度发生变化,随即提出来,撤销宴会,双方撤退,这都属正常现象。也不是被人嘲笑的事。最不好地是饭吃了,酒喝了,亲还没定下来,对象没谈成——人财两空。
那天下午一两点钟,天气晴朗,还有一点燥热。我和哥哥等一行人骑着自行车驮着上午刚买的物品直奔樱桃她们村。还没到樱桃家时,外面早有人迎接,我们一进胡同就有人把车子一个个接过去,微笑着互致问候,气氛热情。我小的时候,多少次别人家娶媳妇办喜事,我们在后面跟着看热闹,都是这么迎接。今天是我的亲身经历。我头一次享受这种婚姻嫁娶式的高品位的礼仪接待,第一次经受这种热热闹闹的场面,似乎幸福的生活就此开始了。小的时候,我跟院里的叔叔们参加过“送下车饭”的事情,即我的姑姑辈分的人结婚时,奶奶作为娘家人要准备好两包点心,那时叫“大果子”,装入柳条编的簸箩盒里,内用红纸写上“谨致大饭一桌”xx村xx送。我们驮着盒子,给姑姑的婆家送去,还未进门,老远就有人出来接亲家,笑容可掬,一个个把车子接过去,互致问候,甚是客气。其实,人家解开盒子看看,一般都留下一半,再用红纸写上谢条,把盒子包好,绑在车子上。我们吃完饭,大人喝完酒,再叮叮铛铛驮回来。从来没有把送来的礼品全部留下的。若全部留下,那叫“吃绝户篮子”,是不礼貌的。
车子推走以后,我就被干娘领到樱桃她们家。她家是老式的黑漆大门,迎门有一影背墙,院子挺大,没有厢房,院子里有一棵枣树。她们家的门台挺高,三级台阶,正门为新式双开门。我们进屋以后,樱桃从里屋出来,先给她姨说话问好,然后给我们端茶倒水。
我说:“刚吃过饭,不用倒水,谢谢。”
之后我干娘说:“樱桃你娘呢?”
“我娘出去了”。
我干娘说:“也没别人。你两说说话吧,我先出去了。”说完我干娘就出去了。
谈话这在婚姻恋爱中是一个比较关键的环节,就是定情。双方从一见面到逐渐加深了解双方的脾性、人品,一步步加深印象,男女双方可以通过说话办事更为细致的观察一个人。有什么问题,有什么意见可以坦诚地说出来。在对待问题,处理事务上有不同见解可以放到桌面上,如果不同意,可以委婉或直接地提出来,都无伤大雅。愿意就愿意,不愿意也不要含糊其辞,模棱两可,毕竟婚姻大事关系人的一生,不可勉强。
作为成年人,作为婚姻恋爱中的男女,都应对婚姻中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都应事先了解每一个环节到底起什么作用,不明白可以问问长辈,有的涉及到财物,有的涉及到法律。长辈也应对年轻人给以提示引导,以供参考,防止他们走入误区。因为这些东西也并非无师自通的,也需要在成长过程中逐渐学习,逐渐摸索。一个人在学校里即使门门功课考一百分,不见得在婚姻考场里就能打满分。这是截然不同的两门“课程”。
我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那种,我就不太明白“谈话”的重要意义。也没人给讲讲都应该怎么说,学校里也不教这些东西啊!即使不是一无所知,也只是略知皮毛,一知半解,朦朦胧胧的,双方说说话,没有多大分歧,就可确定终身了?
在我们关里老式的室内布置:堂屋都有一张大方桌,两侧各有一把椅子,客人来了一般让坐右边,右为上座。岁数大的坐右边。我和樱桃就分坐在方桌的两侧,她在右我在左。我干娘出去以后,刚开始我们都没说话,冷清尴尬了好一阵子。我一看这样下去也不行啊?我先开了口:“樱桃,你父母对我有意见吗?”
樱桃说:“他们能说什么呢?”
“樱桃,你本人对我有什么看法?”我又接着问。
樱桃沉默不语,她既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出她好像有什么疑问,甚至是担心和顾虑,难以启齿。
“有什么话你就说呗,真急死个人喽。”我心想。
过了一会儿樱桃说:“你那儿离家是不是很远啊?”
“也不算太远,大约两千里地,坐火车十三个小时,搭上两头的汽车,正好一天一宿,我几次坐火车都是今天早晨从家动身,明天早晨正好到家。”
接着她又说:“我去了以后能干什么呢?”
“樱桃,听说你心灵手巧的,干什么不行啊?我看那儿有装订厂,有皮鞋厂,还有建筑队,看你适合干什么工作,到那儿再说呗,万一没有合适的活,我养活你一个人也没问题。”我说。
“俺可不在家呆着。”樱桃说。
正在这时,外面我干娘进来了,“谈完没有?还说呢?外面人都着急了。”
此时此刻,外面桌子摆好,酒、水、饭菜已陆续上桌,人们的等待失去了耐心。全等我们谈完话尽情地享用。农村的人也就是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吃上喝上眼看到嘴边的东西,可别跑了。听哥哥说,“那天刚摆好,你们两个还未过来,女方那边的人就要开席,等不及的样子。我说,耐心点,别着急,再等一会儿,别破了规矩,勉强拦住。”
我对樱桃说:“樱桃,你很漂亮,口才也挺好的,我对你的相貌人品很欣赏,能和你相处是我的荣幸,我没什么意见。”
“你一个月挣多少钱啊?”樱桃问。
“平时三百多块钱,任务完成得好也能超过四百元。”在当时来讲,四百元也不少了,我在运输拉车运煤,效益与产量挂钩,多拉多挣。采煤一线的大工也就五六百元。
樱桃说:“你挣得真不算多,俺在皮组里一个月还能挣二三百元呢?人家不都说煤矿挣得多吗?”
我说:“挣钱多也得付出辛苦,一线工人流汗多,卖力气,也危险,挣得多点儿,我们在大巷里搞运输属于二线辅助部门,是挣得少点。”
听得出来,樱桃对未来的确有担心和顾虑,对我本人也没有发表什么看法,也没有明显地表示赞成与否。
这时我干娘又来催促了,“还没谈完呢?没意见就开饭吧,外边人都等急了。”
樱桃说:“姨,你领他们去吃饭吧。”
我干娘说:“还有说的没,没有说的就走,都过去吧。”
就这样,我俩一前一后就来到大家摩拳擦掌等待的不耐烦的准备开饭的屋里。宴席在一座新盖的还未住人的新房里进行。那座房子还未打段节墙,三间连通,特别宽敞,刚胶泥完墙壁。全屋摆着三张桌子,窗明几净,烟雾缭绕。宴席上,非常热闹,有说有笑。我、樱桃、我干娘、嫂子和婶子们在一桌。我是这一桌上唯一的一个男性。说实在的,跟女人在一起吃饭还有点不习惯。我看到别的桌上都已经喝上了,我站起来打开瓶盖为大家斟酒。女人一般不喝白酒,关里的女人一般酒都不喝,赶到事儿上喝点葡萄酒做个样子。倒满酒,我坐下来再看樱桃,在门窗明亮的大屋子里,阳光照进来,樱桃更显得楚楚动人。白里透红的脸上闪烁着青春的光彩,一笑,脸上飘着两个小酒窝,一说话樱桃小嘴儿露出洁白的牙齿,明亮的眼睛好像在说着什么。
我干娘说:“我儿小章,从小听话懂事,学习又好,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小樱桃,我这个外甥闺女聪明贤惠,温柔可爱,相貌出众,你们俩是金童配玉女,天生的一对,你俩应多吃点,多喝点,来,喝酒。”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大家也都笑了。
大家应和着说,“是,他们俩挺般配的。”客人们吃着,喝着,座间谈笑风生,和女人们在一起吃饭我是第一次,搞对象定亲我也没经过这种场面,我都不知说什么好。樱桃在对面坐着,我给她剥了一个鹌鹑蛋递给她,她也笑着接过去。我每次看樱桃的时候,她都低着头,她也不怎么看我,即使眼睛对到一处,她也是漫不经心的样子。那次是第一次喝葡萄酒,喝到口里有点甜,但咽下却有一种怪怪的味道。
吃完饭以后,有的人目的达到了准备回家,有的人微笑着告辞。我干娘和哥嫂还有陪来的婶子收拾东西也准备回家。别人都只不过是走个形式,捧个场而已。我看天色还早,主要是我心里还有话想说。恰巧伯父伯母客气:“小章,到家坐一会儿吧。”顺坡下驴,我准备留下来和樱桃单独聊聊。
伯父伯母把我领到家里,对我特别热情,几乎当亲儿子对待。问我吃好了没有,人多乱哄哄地可能吃不好,还要给我再做饭,我谢了二老,让他们不要麻烦。
一会儿,伯父伯母躲到里屋,我与樱桃又有了说话的机会。
樱桃见我第一句话:“你没走啊?”
“我可舍不得走”我说,樱桃笑笑。
我总想找一些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探听一下樱桃对我的真实看法。但是又不知怎么问才好。一旦谈到这个问题,樱桃要么不说话,要么闪烁其辞,欲言又止。我们俩就这样在一起坐着,静静地坐着,沉默不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懂得察言观色,樱桃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若能变成一个小蜜蜂飞到樱桃的心里看看就好了。我最愿意看的是女孩子的微笑,但樱桃很少,更多的是严肃,忧郁。这一点儿令我不能理解。
我回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天已经很黑了。我哥哥开玩笑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寻思找个木匠给人家修板凳腿去呢。”第二天我们筹集了1660元交给我干娘给女方送去。只求万事大吉,六六大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