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张兆坤站在队列前,得意扬扬,大声吆喝道:“奶奶的,老子的军事理论,就是几句话,弟兄们都要好好记着,要当长腿士兵,敌人来了,咱就跑;敌人跑了,咱就追!”
张兆坤亲自当教员,把绿林军校的军事理论,教给学员们。学员们却也聪明,在一年的时间里,不但学会出操、射击、刺杀、格斗等战术动作,还自习了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等生活习惯,尤其是模仿张兆坤抽大烟,惟妙惟肖,堪称一绝。学员们大都有两杆“枪”,一是洋枪,一是烟枪,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双枪将”。这些“双枪将”染上大烟瘾后,不抽烟就出不了操,端不了枪,站不了岗。有时候烟瘾上来,打哈欠,流眼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那些烟瘾大的,就像丢了魂儿似的,只得偷偷跑到烟馆里,躺在烟榻上,举着烟枪吞云吐雾。待到军饷花光了,没钱抽大烟,学员们就连偷带抢,在老百姓身上想辙。实在没办法了,干脆把洋枪卖掉,换钱抽烟。就是这个样子的教导团,前后硬是毕业了三期学员,这些学员后来都成了张兆坤的家兵家将。在张兆坤的队伍里,军官不是来自骑兵营,就是出自教导团。
袁世凯在北京接到密报,得知冯国璋纵容部下,贩运烟土,开设烟馆,坐地分赃。他不但不惩处冯国璋,反而下令设立烟土专卖局,开征大烟捐税,搜刮了二千多万个银圆,用于筹备帝制。眼见冯国璋等各省都督坐大,开始形成军阀割据,袁世凯心中十分忧虑,唯恐自己被架空。他下令各省都督一律改称将军,缩小他们的权力,避免自己大权旁落。
民国三年(1914年),在袁世凯逼迫下,孙中山流亡日本东京,将国民党改组为中华革命党。中华革命党推选孙中山当总理,提出“以扫除专制政治、建设完全民国为目的;以实行民权、民生两主义为宗旨”的政纲。中华革命党总务部长陈其美,秘密返回上海,发动“三次革命”。
此刻,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小日本借口对德宣战,攻占被德国租借的山东青岛和胶济铁路。他们把青岛当作殖民地,开办了内外棉纱厂(今青岛第二棉纺织厂)、大康纱厂(今青岛第一棉纺织厂)、富士纱厂(今青岛第二毛纺织厂)、隆兴纱厂(今青岛第三棉纺织厂)、铃木丝厂、青岛盐厂、大仓蛋粉厂、山东火柴厂、青岛磷寸会社、三井油房、东洋油房等企业。袁世凯见状,不愿得罪日本,命令驻防胶济铁路的第五师撤离。不仅如此,他还秘密与日本接触,乞求对方支持他当皇帝。日本乘机要挟,秘密提出灭亡中国的仁《十一条要求》,作为支持他当皇帝的条件。消息传出,引起民众的反抗怒潮,举国上下群情愤慨,众口一词,反对曰本灭亡中国。
这一天晚上,天津大经路比往日更加繁华,除了原有的直隶总督衙门、大悲禅院、造币总厂、中州会馆、北洋女子师范学堂、基督教堂、新火车站,路旁还新建了许多店铺、府邸。店铺橱窗前,霓虹灯光闪烁,不时变幻着颜色和图案,照亮了北方大都会的夜空。
一个巡警站在马路上,手持警棍,耍着棍花,指挥着过往的车辆。拉着空洋车的洋车夫从巡警身边走过时,提心吊胆,唯恐巡警找麻烦。如果巡警看他不顺眼,马上横眉立目,扑上前去,啐一口唾沫,用警棍毒打一番,破口大骂道:“兪你妈,还不快滚,别在这儿挡道!”
估衣街瑞福兴绸缎庄颜掌柜的儿子颜析仁,此时巳是南开中学的学生,参加了同学们组织的敬业乐群会。他们暗中印刷了“同雪国耻”的传单,反对袁世凯卖国行径。根据敬业乐群会会员分工,颜忻仁把印好的传单揣在怀里,离开南开中学,来到大经路上。他身穿黑色立领学生装,胸前戴着写有“南开”字样的校徽,沿着马路前行,挨门挨户走进各家店铺,从怀里掏出传单,悄悄递给店铺掌柜。他走出店铺,恐惧、惊慌伴着黑暗,不断袭来,动摇着他的意志。他观察四周,暗地里责备自己,这点儿事都做不好,怎能拯救国家危亡。想到这里,他边走边将怀里的传单,塞到每一家府邸大门的报箱里。他好像看到,明天早晨,市民们起床,发现传单,十分惊喜。
颜忻仁咬紧牙关,心跳渐渐平稳了,沿着基督教堂铁栅栏围墙,来到教堂大门口。四周静悄悄的,昏黄的路灯,照在水门汀的路面上,泛着青光。传单只剩了几张,他刚把它们扔进教堂院里,突然前面有一个人喊了声:“干嘛的?”
话音未落,从前面跑过来一个巡警。颜忻仁见状,转身就跑。
嘟——,嘟——巡警吹响警笛,挥舞警棍,朝颜忻仁追过来。
颜忻仁拐进僻静的冈纬路,拼命地向前跑,汗从他的前额滴下来。他不时用手帕擦着汗,仿佛听到心跳声,仍旧没命地跑着。后面的巡警还在紧追,嘴里不停地吹着警笛,推开挡住去路的人。
来到一个十字路口,颜忻仁猛地收住脚步,从他的左侧驶来一辆马车。马车唷地一声,停在颜忻仁面前,从车窗里探出个脑袋,大声喊道:“快上车!”
颜忻仁慌忙钻进车里,马车飞快地跑开了,把后面的巡警思掉。身穿灰色亮纱大褂的坐车人,从衣襟里掏出手帕,递给颜忻仁,小声说道:“好啦,别害怕,擦擦汗。”
“爸,怎么是你……”颜忻仁揩了揩额头,借着车外路灯光,认出坐车人正是自己的父亲颜掌柜,不由得激动地问道。
颜掌柜打断颜忻仁的话,关切地问道:“我去办事儿,没想到正碰上巡警追你。怎么样,没嘛事吧?”
颜忻仁惊魂初定,大义凛然地答道:“没嘛事,既然要救国,哪能不冒风险。”
那个巡警见马车跑远了,惋惜自己失去了升官发财的机会。他回到教堂院里,捡起地上的传单,来到路灯底下。借着微弱的灯光,他见传单上印着一篇文告,标题是“同雪国耻”。他吓了一大跳,不敢怠慢,忙把传单揣进口袋,朝巡警局跑去。
巡警跑到局长杨以德签押房门外,双脚立正,气喘吁吁地禀报道:“大帅,有紧急情况。”
话音刚落,签押房里传来杨以德的吆喝声:“嘛情况,快进来说。”
巡警进了签押房,从口袋里掏出传单,递给杨以德,大声说道:“发现‘乱党’传单,‘乱党’已经跑了。”
杨以德接过传单,抬眼仔细观瞧,但见上面写道:“敬启者:倭奴猖狂,元首卖国,国难当头,民族危急。我五千年之神州古国,即将为台湾、朝鲜之后续,堕为倭奴殖民地;我四万万之炎黄子孙,即将为倭奴之牛马奴隶,任人宰割。时不我待,稍纵即逝,噬脐莫及,悔之晚矣。当此危急存亡之际,国民应表明心迹,振臂高呼,皆拼命力争,杆卫民国,保全主权,上以对列祖列宗,下以对后裔子孙。兹定于天津公园,召开救国储金募捐大会。凡我国民,无论有何急务,务须准时到会,同雪国耻,致力救国,是为至要!”
杨以德看罢,气得直踩脚,指着巡警的鼻子,破口大骂道:“兪你妈,连个‘乱党’都抓不住,你是干嘛吃的!”
巡警吓得不敢吭声,纹丝不动,直挺挺地站在杨以德面前,任他发泄怒气。杨以德骂了半天,方才住了口,把巡警轰出签押房。杨以德不敢怠慢,马上让马弁路大车召集巡警们,商量对策。待到巡警们到齐,杨以德清清嗓子,恶狠狠地说道:“‘乱党’在天津公园召开救国储金募捐大会,咱们要全体出动,小心防范,查出为首分子,格杀勿论。”
转眼间便到了开会的日子,天津城里沸沸扬扬,仿佛开锅一般,人们纷纷赶到天津公园,参加救国储金募捐大会。颜鸿发、颜忻仁父子跟着蠕动的人流,向公园门口走去。
天津公园本是劝业会场,占地九十余亩,民国成立后,改名叫天津公园。公园大门面对着大经路,门前建有琉璃牌坊,牌坊匾额上写有“劝业会场”字样。大门是西式石砌过街钟楼,楼顶有大自鸣钟。颜鸿发、颜忻仁父子进了大门,迎面便是太湖石假山,南海莲池紧挨着假山。观音菩萨的雕像立在莲座上,手持宝瓶,向下倾注甘露,甘露流人莲池里。父子二人沿着曲折的小径前行,发现两旁杨柳摇曳,李杏含巷。花坪中,海棠与牡丹争艳,草地里,兰花与萱草斗翠。他们走到小径尽头,便到了位于公园中心的小土山下,小土山周围有直隶省议会、省立图书馆、国货陈列馆、中洲会馆、觉民中学等建筑。
颜鸿发、颜忻仁父子跟着人流,来到直隶省议会前的广场。尽管这里已被几十个巡警包围,大家却不理睬歇斯底里的杨以德,齐声高呼“同雪国耻”的口号,公推天津总商会会长王掌柜当会议主席,商讨抵制《二十一条要求》、募集救国储金的具体办法。
王掌柜不敢怠慢,来到桌子后面,马上宣布开会。王掌柜话音未落,但见一个人站起身来,大声疾呼道:“各位同胞,二十一条是中华民国的奇耻大辱……”
与会人士循声抬眼望去,原来是颜忻仁当场发表演讲。颜忻仁虽然年纪轻轻,面对眼前的人山人海,并不怯场。他情绪激昂,铿锵有力地说:“现今是国难当头,我们必须奋起抗争,不分贫富贵贱,大家要节衣缩食,牺牲自己的金钱,踊跃捐献救国储金,方能洗雪国耻。”
说罢,颜忻仁咬破右手食指,掏出一块白手帕,用鲜血写下“同雪国耻”四个大字。他扬起双臂,将血书举过头顶,大声疾呼道:“民国兴亡,人人有责捐金救国,义不容辞!”
颜忻仁的言行极富感染力,臝得了全场热烈的掌声。颜鸿发见状,十分激动,也站起身说道:“国家如果亡了,生意就做不成了!”。
讲到这里,颜鸿发已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放声大哭起来。颜鸿发哭罢,稍为平静一下,接着说道:“国破家必亡,这是早晚的事,不如现在破家救国,还有一丝希望。我决定拿出十万个大洋,存人中国银行,当作救国储金,用于抵抗小日本。”
颜掌柜的义举让与会人士深受感动,大家饱含热泪,表示要抵制日货,捐助救国储金。他们自发地奔到王会长桌前,在捐助爱国储金登记簿上签名。到散会时,登记簿上的款数已近五百万元。
与会人士排着长队,离开直隶省议会前的广场,出了天津公园大门,沿着大经路,游行示威。眼见众怒难犯,杨以德不敢阻拦,只得带着几十个巡警,跟在游行队伍后面,仿佛跟屁虫一般。一路上,大家高呼“同雪国耻”“抵制日货”的口号,抗议袁世凯卖国求荣的行径。颜忻仁一边游行,一边散发《募救国储金致友人书》,鼓动民众不买日本货、不用日本钱、不坐日本船。
颜鸿发、颜忻仁等人发起救国储金运动后,北京、天津、南京、番禺(今广东广州)、武昌、长安(今陕西西安)等城市的商人、学生,群起响应。他们在中国银行、交通银行门前排起长队,争先恐后地存人救国储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