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张兆坤急急忙忙地穿上灰色棉军服,登时觉得暖和许多。
正在这时,张兆坤觉得脚底板疼,脱下鞋仔细观瞧,发现双脚磨出许多燎泡,剜心刺骨地疼。
张敬尧见张兆坤疼得龇牙咧嘴,满不在乎地告诉他说:“妹妹的,没啥了不起,去找马夫要几根马尾,穿透放水就行了。”
“哎——”张兆坤有气无力地答应着,找马夫要了几根马尾,将脚上燎泡穿透放水,觉得疼痛减轻不少,懒洋洋地躺在大炕上。
忽然间,屋外传来急促的号声,只听得张敬壳喊道:“集合站队!”
张兆坤听到喊声,赶忙跑出营房,迎着刺骨的寒风,在操场上集合列队。待到北洋军士兵排好队,冯国璋提着大包楸,站在队列前,用眼角余光扫了张敬尧、张兆坤等人一眼,从大包楸里掏出银两。他喊着每一个士兵的名字,按照二关、三关、三关半等级别,把军饷分发给他们。张兆坤接过第一个月的军饷,见是四两银子,欣喜异常。
冯国璋分发完军饷,撇着嘴角,大声地告诉张兆坤等人说:“这些军饷都是袁大帅发给咱的,咱当兵的天职就是服从大帅,袁大帅是咱的衣食父母。只要有了袁大帅,咱就不愁升官发财。”
张敬尧、张兆坤等人听罢,互相对视一眼,齐声答道:“是,大帅!”
张兆坤被编人右镇马队第二标第三营第四队(连),当了一名正兵,领到一匹枣红马。从此,他每天上午扛着三一式日造马枪,在操场上训练操法,练习队列、射击等课目,下午骑在枣红马上,挥舞着马刀,纵横驰骋,左右劈杀,练习骑马、用刀等战术动作;夜里还要起床打更,添草加料,伺候枣红马,有时还要参加夜战演习,实在辛苦异常。负责督办北洋行营将弁学堂的冯国璋,见张兆坤精通骑射,素质较高,破格提拔,将他招进学堂。
北洋行营将弁学堂聘请日本人多贺宗之当教习,完全仿照小日本的训练体制,专门招收各营出类拔萃的正兵,集中强化训练八个月,主要从事瞄准射击、刺杀格斗、行军队列、构筑工事等战术动作操练。张兆坤在学堂待了八个月,凭借骑马打枪的绿林本领,打靶竟得了第一,博得冯国璋的夸奖和赏识。毕业考试合格后,目不识丁的他离开学堂,回到本队充当棚(班)长。
眼见北洋军士兵大多目不识丁,无知愚昧,头脑简单,袁世凯便想出各种方法糊弄他们,让他们替自己卖命。他特地编了《领兵歌》《衍军歌》,每天都让士兵背诵歌唱,要求必须烂熟于心。张兆坤每日大唱《领兵歌》,觉得没有《十八摸》好听,每当唱到“七戒赌博吃大烟,官长查出当重刑”时,心里就觉得十分好笑,却不敢笑出声来。
张兆坤当上棚长后,带着本棚弟兄,每日操练值更,感到十分乏味。不过有小兵伺候着,觉得比以前舒服多了。只是不准士兵随便出人营房大院门,让浪荡惯了的他感到难受。离开莱州府时,他把几个烟泡缝在夹袄里,可眼下没有烟枪、烟灯,还是没办法抽大烟。有时烟瘾来了,他只能撕开夹袄里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烟泡,点燃后放在鼻子跟前,尽情嗅吸。带来的烟泡用完后,他实在受不了,就揉着酸痛的关节,用嘴激烈地啃咬着枕头。待到熬过地狱般折磨,早已精疲力竭。
这一日,好不容易轮到张兆坤放假,他换上便装,溜出营房大院门,小跑着来到北大街上。他偷偷跑到烟馆里,用军饷买了烟泡。他嘴里哼着《十八摸》,把辫子盘在头上,躺在炕桌前,举着烟枪吞云吐雾。正在这时,管带张敬尧走了进来,吓了张兆坤一跳。张兆坤登时脸色大变,忙从烟榻上爬起来,打了个立正。
在烟馆里碰到张兆坤,张敬尧也颇感意外,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他躺到张兆坤对面,没话找话,尴尬地说:“妹妹的,真没想到,你会这一口。”
张兆坤忙递过烟枪,嘿嘿赔着笑脸,用讨好的口吻答道:“俺也没想到,大帅也会这一口。”
从此,张兆坤又找到一个大烟鬼兄弟,两个人常常一起来到烟馆,抽几口解乏,过罢烟瘾后,他们又一起悄悄地溜回营房。张敬尧见张兆坤善于巴结,又是烟鬼兄弟,便提拔他当0己的马弁。张兆坤很感激张敬尧,跪倒叩头,递上门生帖子,认张敬尧做老师,成为他的得力走狗,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天津府本是海河、运河人海口,也是北京的海上门户。早在明朝就设立了天津卫,修起四面城墙和镇东、安西、定南、拱北四个城门。长方形的四面城里建有鼓楼,鼓楼上挂着一口大钟,每天早晚各敲一次,随着钟声打开或关闭城门。四面城周围还建造了七座炮台,互为依托,构成完整的立体防御网络。有当时民瑶为证:
天津卫,三件宝,鼓楼、炮台、铃铛阁。
根据《辛丑条约》规定,八国联军逼着满清朝廷,撤出驻扎在天津府的清军,拆毁城墙、炮台、鼓楼等防御工事,使天津变成不设防城市。满清朝廷不敢怠慢,当即把鼓楼、城墙、炮台拆成平地,并沿着四面城墙墙基,修建了东、南、西、北四条马路,这样一来,天津卫的“三件宝”,只剩下城外的佛寺铃铛阁。见鼓楼、城墙被拆成马路,八国联军方才退兵。不仅如此,英、法、俄、德、日、意、美、奥、比等国还沿着海河,强辟租界,设立领事馆,开办了许多洋行、工厂、银行、货栈,火轮船在天津府到外洋的航线上,来往穿梭,紫竹林村海河码头成为中外水陆交通枢纽。
眼见八国联军退兵,袁世凯带着大老婆和姨太太们,坐火车离开保定,沿着京汉铁路北上。在北京换乘火车后,他又沿着京奉铁路(原京榆铁路),直奔天津府而来。他在天津府新火车站(今天津北站)下了火车,坐上马车,沿着大经路(今中山路)前行,穿过东辕门,来到新修建的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衙门。他坐在衙门大堂太师椅上,拄着洋刀,发号施令。他知道天津府不能驻军,只好挑选一千五百名北洋军士兵,改编成巡警,创办了天津府巡警局,管辖东、南、西、北四条马路范围内的城乡地区。他请来日本人原田俊三郎当教习,封赵秉钧为巡警局总办。西洋国创办巡警,本是让他们维持治安,保护良民。袁世凯创办巡警,却是为了镇压百姓,维护满清朝廷的黑暗统治。
赵秉钧,字智庵,本是河南汝州(今河南临汝)人,早年在富人家当书童,靠着与袁世凯的裙带关系,到天津小站投靠袁世凯。袁世凯的七姨太张氏与家里的门房偷情,被袁世凯撞见,只好服毒自杀。赵秉钧使出吃奶的劲儿,抓住畏罪潜逃的门房,将其活活打死,深得袁世凯的欢心。他自称是百家姓中的老大,让巡警们管自己叫“大哥”。
赵秉钧带着一条德国大狼狗,到巡警局走马上任,巡警们头戴黑色咔叽布警帽,顶着蟠龙戏珠帽徽,身着黑色咔叽布警服,扛着绣有金星的肩章,脖子上挂着警笛,手提警棍,腰挎洋刀,列队欢迎。赵秉钧让巡警们在大马路、小胡同来回溜达,耍着棍花,指挥过往的车辆。遇到打家劫舍的黑道歹人,巡警往往吹响警笛,召唤其他巡警全体出动,逮捕黑道歹人。巡警们暗中勾结黑道歹人,坐地分肥,诬良为盗,包揽词讼,勒索事主,弄得老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愤恨不已。
赵秉钧立功心切,在巡警局里设立侦探队,封杨以德当侦探队总办。
杨以德,字敬林,回族,本是直隶天津府人。少年时打过更,敲过梆子,外号“杨梆子”。后来到天津府老龙头火车站(今天津站)当检票员,长年累月地跟旅客打交道,养成了看过陌生面孔,便过目不忘的本领。他闲来无事,就拿出孙中山、康有为等人的照片,反复揣摩,盼着有朝一日,抓住这些要犯,升官发财。他命令侦探们都穿上便衣,扮作做生意的、理发的、耍把式的、变戏法的、算命打卦的、逛窑子的,每日出入当铺、商号、车站、码头、客店、旅社、酒家、妓院,缉捕散发传单、妖言惑众、聚众结社、设坛练拳的拳匪余孽、康梁同伙和革命党人。有不少黑道歹人,经不住威逼利诱,成了他的眼线。他收买眼线,让他们帮助自己,寻找嫌疑犯。只要看似形迹可疑,眼线就要跟踪盯梢,在嫌疑犯住处附近监视,然后向杨以德呈报。杨以德得到消息,马上派侦探们赶到嫌疑犯住处,将嫌疑犯捕捉归案。
眼见捉来的嫌疑犯越来越多,袁世凯封赵秉钧当监工,在天津府城西关外建起习艺所(今天津市监狱)。这里本是一片蛮荒野地,慈善机构“掩骨会”在这里埋葬无名氏尸体,日久天长就变成乱葬岗。不料袁世凯却看上这块风水宝地,聘请小日本顾问村田宜宽,仿照日本监狱的样式,建造全国第一家习艺所,监押管束嫌疑犯,也是别出心裁,创意独到。只是那些嫌疑犯可怜,莫名其妙地进了这所人间地狱。
赵秉钧豢养的大狼狗,本是从德国买来的警犬,嗅觉灵敏,训练有素,服从指令,可以帮他看守门户,寻取物品,传递信函,缉捕犯人。每天中午,赵秉钧就把银圆挂在警犬项圈上,让它到北马路南侧的“马记肉铺”,买回自己爱吃的牛肉。这一日中午,赵秉钧把银圆挂在警犬项圈上,让它到“马记肉铺”买牛肉。可过去一个时辰,警犬还未回来。他忙找来杨以德,让他去“马记肉铺”,找回警犬。
杨以德不敢怠慢,带着马弁路大车,出了巡警局,来到“马记肉铺”门前。他闯进肉铺,见屠夫马四光着大膀子,正在肉案前忙活。他奔上前去,不耐烦地追问道:“马四,你把赵大哥的警犬弄到哪儿了?”
马四不明就里,堆着笑脸,告诉杨以德道:“老总,我今天没见警犬。”
路大车见状,气得火冒三丈,抬手顺势给了马四一个大耳光,从怀里掏出毛瑟手枪,指着马四的脑袋。他嘿嘿狞笑着,用阴险的口吻说道:“你小子害死警犬,老子今天非抓你不可。”
马四老婆万氏闻讯赶来,吓得浑身筛糠,忙扑通一声,跪在杨以德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裤腿,结结巴巴地说:“老总,他是个老实人,您就饶了他吧!”
杨以德抬起腿来,一脚踹倒万氏,厉声大骂道:“兪你妈,你们两口子都不是老实人,跟老子去局子。”
万氏吓得赶忙住了口,从地上爬起来,躲在马四身后。马四无可奈何,只得乖乖地带着老婆,被杨以德、路大车押到巡警局。
赵秉钧闻听捉到害死警犬的要犯,马上提审。马四、万氏跪在赵秉钧面前,不停地蕴头,连声乞求道:“青天大老爷,您老人家给我们做主呀!”
赵秉钧板着脸,加重语气,厉声问道:“你们为啥害死俺的警犬?”
话音刚落,万氏爬到赵秉钧面前,哭哭啼啼地喊道:“小人们只知卖肉,没有害死警犬!”
赵秉钧瞪了万氏一眼,用不屑一顾的口吻说:“到了这里,不管你害没害死警犬,只有错抓的,没有错放的。”
“嘛一”马四、万氏听罢,登时傻了眼,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赵秉钧仔细端详万氏一番,见她头盘发髻,上身穿月白褂,下身着水蓝裙,长得年轻貌美,标致漂亮。他灵机一动,用和缓的语气对万氏说道:“如果你男人没害死警犬,俺可以放掉他。你打算怎样感谢我?”
万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迟疑了好半晌,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大老爷,您想让我干吗?”
赵秉钧哈哈大笑,略一沉吟,不耐烦地朝杨以德摆摆手。杨以德心领神会,偷偷咽下一口唾沫,把马四带出屋子。马四沾了老婆的光,免去罪名,被轰出巡警局。
眼见赵秉钧扑到自己面前,万氏忙抓住对方的手,嘴里不停地喊道:“大老爷,你饶了我吧。”
赵秉钧呼吸急促,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用揶揄的口吻说:“你伺候好俺,俺就饶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