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兆坤站在旁边,嘴里哼着《十八摸》,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尚未明白过来。见张作霖放掉增琪的四姨太,忙挥舞毛瑟手枪,拦住绿呢轿车,大声说道:“奶奶的,不能放掉她,俺还想玩玩儿呢。”
张作霖登时大怒,面对张兆坤,厉声骂道:“妈个巴子,你再敢胡闹,得罪了四夫人,当心俺插了你!”
张兆坤见状,只好放下毛瑟手枪,不情愿地让开路,眼巴巴地望着绿呢轿车扬长远行。
见绿呢轿车走远,张作霖回过头来,厉声训斥张兆坤道:“妈个巴子,不听舵把子教训,小崽子要反水,俺拔了你的香头子!”
张兆坤听罢,登时吓了一跳,跪在张作霖面前,反复乞求道:“小崽子不懂事,请舵把子原谅。”
“给俺滚蛋!”张作霖说罢,看都没看张兆坤一眼,纵马飞驰而去。
汤玉麟护送增琪的四姨太,赶到奉天盛京(今辽宁沈阳),绿呢轿车进了将军府邸。四姨太见到增琪,又惊又喜。她实话实说,将自己回来的经过,详详细细地告诉给增琪。增琪听罢耳边风,马上奏明满清朝廷,将张作霖的“绺子”招安,改编成奉天新民府(今辽宁新民)巡防营游击马队,封张作霖当统领。
张兆坤见状,无可奈何,心知八角台村非久居之地。他打算溜回家乡,重操旧业,自己拉起一支“绺子”,免得寄人篱下,忍气吞声。
张兆坤骑着大青马,把董秋菊、张大喜送到董老蔫家。他留下银两盘缠,反复叮嘱董老蔫道:“俺把她们娘儿俩交给你,你不许耍花招儿。”
董老蔫吓坏了,忙不迭地答应道:“你放心,俺一定照顾好她们娘儿俩。”
张兆坤掏出毛瑟手枪,顶着董老蔫,继续威胁说:“奶奶的,她们娘儿俩要有个闪失,俺揪下你的脑袋!”
张兆坤丢下董秋菊、张大喜母子,揣好毛瑟手枪,翻身上马,离开皇姑坟,快马加鞭,直奔营口厅而去。张兆坤来到营口厅,忍痛卖掉大青马,雇了一只渔船,起锚开船,直朝莱州府驶去,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袁世凯坐在总督衙门三堂里,决定将北洋军扩编成左、右两个镇。他召来冯国璋、段祺瑞等人,让他们分头赶往各地,招募士兵。冯国璋见状,跪倒叩头,自告奋勇,愿意到莱州招募士兵。
冯国璋头戴灰色呢军帽,双手插在灰色呢军大衣口袋里,骑着枣红马,带着随从和马弁,打着招兵旗,离开保定府。一行人晓行夜宿,赶往莱州府。
这一日,天晴雪化,冯国璋骑着枣红马,来到莱州府武定门外。冯国璋驱马进城,穿过西辕门,来到知府衙门门口。他让马弁递上名扎,让衙役先行通报知府。功夫不大,就听得知府衙门里鼓乐喧天,知府魏涂亲自出衙迎接。
魏知府来到冯国璋马前,作揖行礼,嘴里谦恭地说:“不知督办大人驾到,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冯国璋跳下枣红马,拱手作揖,忙不迭地答道:“知府大人太客气了,卑职感激不尽。”
魏知府把冯国璋让进知府衙门大堂,分宾主落座。他接过冯国璋递来的公文,打开仔细观瞧,得知冯国璋要招募士兵,满口应承。他与冯国璋寒暄一番,腾出西跨院十几间厢房,把他的一行人安顿在里面。冯国璋王命在身,不敢怠慢,自去招兵买马,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张兆坤站在船头上,嘴里哼着《十八摸》,看着渔船慢慢驶进莱州湾,心里十分高兴。待到渔船靠岸,他长吁一口气,下船登陆,壮着胆子,悄悄混进城里。他顺着西大街,喜滋滋地凑到自家院门前。隔着破院墙,但见破屋摇摇欲坠,
两扇大门紧锁,上面贴着破烂不堪的封条。
在院门前阳光下,几个小顽童正在弹泥球,玩得不亦乐乎。一个小顽童见张兆坤鬼鬼祟祟的样子,便跑到他面前,多嘴问道:“傻子家早就没人了,你找谁呀?”张兆坤听罢,扭头瞧了瞧小顽童,他长得虎头虎脑,内白胖胖,干干净净,头戴黑色瓜皮帽,身穿驼色皮长袍,外罩红色棉马褂。
张兆坤警觉地朝四周瞧了瞧,见没有其他人。他赔着笑脸,凑到小顽童面前,嬉皮笑脸地问道:“这一家老太太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小顽童厌恶地躲开张兆坤,不耐烦地答道:“当年俺爹让官府捉拿要犯,傻子家里人全吓跑了,至今杳无音信。”
其他几个小顽童见状,忙不迭地大声喊道:“陈获,陈获,快一点儿,轮到你了!”
小顽童听到同伴喊自己,懒得再理张兆坤,转身跑开了。
“陈获——”张兆坤琢磨着,嘴里念叨道:“陈获,这个名字好像听谁说过。”张兆坤十分失望,唯恐被人认出,不敢久留,又瞧了瞧几个小顽童,只好悻悻而去。
张兆坤百无聊赖地在街上溜达,不由得出了定海门,来到东海神庙门前。想起当年傅铁嘴给自己算的卦,张兆坤便来到他的卦摊前。
张兆坤坐在傅铁嘴面前,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道:“奶奶的,你就会骗人,俺已经配过白虎了,事业还是不发达,这是咋回事?”
傅铁嘴仔细打量张兆坤一番,掐指细算,故弄玄虚地大声说道:“别着急,你马上就要当大帅,领兵百万,官运亨通。
“哈——”,张兆坤没听清,忙不迭地追问道:“你说啥,俺马上就要当大帅,领兵百万,官运亨通?”
傅铁嘴点点头,凑近张兆坤,小声告诉他说:“知府衙门招兵了,你快去看看,这可是个机会。”
张兆坤摆摆手,不耐烦地说:“瞎吵吵啥,招兵有啥新鲜的,俺又不想当兵。”“哎——”傅铁嘴摇头晃脑,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你只有当上兵,日后才能当大帅,领兵百万,官运亨通!”
张兆坤听罢,不吭不哈,低头琢磨一番。他心里暗中思衬,当兵可以领军饷,万一真像傅铁嘴所说,自己将来时来运转,混上个一官半职,那可就美死喽。
想到这里,他掏出毛瑟手枪,递给傅铁嘴,阴阳怪气地说:“这个家伙留给你,日后俺当上大帅,你再还给俺;如果俺当不上大帅,俺就用它崩了你!”
张兆坤说罢,风风火火地站起来,离开东海神庙。望着张兆坤的背影,傅铁嘴微微一笑,张嘴想说什么,却长叹一声,又咽了回去。
张兆坤进了定海门,来到知府衙门西跨院偏门口,见门前旗杆上,寒风中飘着一面大旗,上题斗大的“募兵”二字。旗下稀稀落落地站着几个农夫,正探头探脑地向偏里窥视。他疑疑惑惑地凑过去,朝里仔细观瞧,见庭院里摆着几张桌子,桌后坐着八、九个把总,个个身着灰色呢军服,挎着洋刀、手枪,倒也威风凛凛。
张兆坤看罢,心生羡慕,壮着胆子,缩头缩脑地走进偏门,来到桌子前,跪倒叩头。一个把总看到张兆坤,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一番,厉声问道:“你想当兵?”
“嗯!”张兆坤点点头,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你叫啥,多大年纪?”把总追问道。
张兆坤小心翼翼地答道:“张兆坤,今年二十二岁。”
旁边一个把总,瞧着张兆坤,见他长着两条长腿,身材魁梧,便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家住哪里,有啥特长?”
张兆坤听罢,心虚气短,唯恐露出以前的案底,结结巴巴地说:“俺,俺家住城里西大街,闯,闯过关东,骑,骑过马,打,打过猎……”
第一个问话的把总见状,不耐烦地训斥道:“这是俺们冯大帅,把话说清楚。”张兆坤惊叹不已,忙叩头不止,毕恭毕敬地说:“小的给大帅请安。”
冯国璋望着张兆坤,和颜悦色地说:“你不必害怕,露一露你的枪法,叫本帅瞧瞧。”
张兆坤点点头,从地上爬起来,来到冯国璋面前。问话的把总递给张兆坤一把三一式日造马枪,张兆坤接过来,呆立在原地不动,瞄准偏门前旗杆上的大旗。随着“砰”的一声,大旗从旗杆上落下,掉在地上。
问话的把总登时火冒三丈,瞪着一对牛蛋眼,抽出洋刀,厉声大骂张兆坤道:“妹妹的,你小子找死,竟敢打落大旗!”
冯国璋看罢,朝把总摆摆手,不住声地夸奖张兆坤说:“好枪法,真难得,想不到莱州府还有这样的人物。”
张兆坤偷眼瞥见冯国璋高兴,胆子更大了,满怀希望地问道:“大帅,您要俺吗?”冯国璋异常高兴,抬起头,亲热地告诉张兆坤:“不但要你,本帅还要重用你。”张兆坤听罢,欣喜若狂,再一次跪下,大声说道:“谢大帅栽培。”
就这样,张兆坤当上北洋军士兵,此刻他方才知道,第一个问话的把总,名叫张敬尧。
张敬亮,字勋臣,本是安徽霍丘人,早年当过土匪,后从天津北洋武备学堂毕业,现任右镇马队第二标(团)第三营管带。张兆坤不敢怠慢张管带,赶紧巴结一番,讨他的好。
张兆坤被张敬尧领进厢房里,狂风拍打着敞开的屋门,屋里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夜深人静之时,张兆坤醒了,觉得浑身好似爬满蚂蚁,关节又痒又痛,十分难受。他心里明白,大烟瘾上来了。他躺在炕上,把脑袋靠在枕头上,睁着两只大眼睛,紧盯着漆黑房顶,耳边不断传来身旁士兵的鼾声。
张兆坤实在忍不住了,只得拿着冯国璋赏给他的五两银子,悄悄地溜出西跨院,往烟馆赶去。一阵儿紧似一阵儿的寒风,打在他的脸上,好似钢刀一般。他赶到烟馆,买了几个大烟泡,吞云吐雾一番。过罢大烟瘾,他嘴里哼着《十八摸》,又悄悄地溜回西跨院,走回自己的厢房。他见大多数同伴依旧酣然人梦,便放心大胆地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一阵清脆的哨声传来,张兆坤霍然惊醒,看看发白的窗户纸,迷迷糊糊地嘟囔道:“奶奶的,俺还没睡着,天就亮了。”
张敬尧走进来,大声对张兆坤说道:“快起吧,小心大帅打你的军棍。”
张兆坤听罢,勉强从炕上爬起来,把辫子盘在头上,将被褥收拾好。
冯国璋在莱州府树起招兵旗,已经过了半个月,却没有多少人应募,应征的只有十几个人。有当时民谣为证:
好人不当兵,好铁不打钉;
坏蛋才当兵,烂铁才打钉。
这一日,冯国璋用过早餐,率领新招募的士兵,在庭院里列队。冯国璋辞别魏知府,翻身骑上枣红马,启程赶往保定府。张兆坤和新招募的士兵,各自背着行李,走出西跨院偏门。士兵家属站在偏门外,给即将远去的亲人送行。大家少不得抱头痛哭,呼兄叫弟,哭爹唤娘,恋恋不舍,最后忍痛别离。
张兆坤和新招募的士兵离开莱州府,足足走了二十来天,方才赶到保定府东关。他们排着队,秩序井然地走进营房。张兆坤放下行李,长叹一口气,庆幸总算熬到终点。新招募的士兵累坏了,大家或坐或卧,东倒西歪地散落在屋内各个角落里。
张敬亮走进屋,把一套套棉军帽、军服,分发给大家。张兆坤接过来,看了看蟠龙戏珠帽徽,把灰色棉军帽戴在脑袋上。紧接着,他又急急忙忙地穿上灰色棉军服,登时觉得暖和许多。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